可是也因爲在逃跑中仍然專注於觀察“虎相”,閆勝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忘記留意自己逃走的去向。
經過四次撲擊不果後,老虎似乎有點疲倦。閆勝的身體狀況也好不了多少,但在逃命的情緒刺激下仍然跑得很快。
可是卻跑錯了地方。
當他衝出一叢樹木時,赫然發現面前竟是一片突出的絕崖。
而老虎已追到後面不遠處,再無回頭的餘地。
閆勝跑到那斷崖邊上,往下張望。黑夜中三面俱深不見底。
而老虎的足音已然到臨。
閆勝背向懸崖而立,瞧着前方那越走越近的老虎,眼目在月下收緊。
他俯身,伸手撿起落在岩石上的一根樹枝。
閆勝這一動作,完全是在無意識之間進行,心裏沒有一絲“我要拾起劍”的念頭;當樹枝握在手掌裏時,也沒有察覺到“我已經拿着劍”。
這四十天斷絕提劍的修行,已然將閆勝長年來對劍的過度渴求和執着消除了。
劍,如今自然與他形成一體。他這夜才真正體驗“人劍合一”的堂奧。
當老虎追到面前時,閆勝並未擺出什麼架式迎接,仍是垂下樹枝站着。老虎卻在七尺之外停下來。它隱隱感覺到面前這個人類轉瞬間改變了。不再是“獵物”。
老虎咧着又尖又長的虎牙低吼着,眼睛盯着閆勝。
閆勝也看着它。到了這刻,他已然透徹觀察過猛虎的骨肉結構;它原始野性的動作發力;它的氣勢與殺戮天性。
他已經看清了“虎相”。
閆勝以此再跟自己過去對“龍虎劍”的領悟相印證,許多關節頓時豁然而通,一些劍勢與內在原理從何而來,他也驀然明白。
只要閆勝回去後,將這“虎相”融合於劍法中,前頭進境之大,難以估量。
但前提是必先回得了去。
閆勝因這許多的新發現而情緒亢奮,身體自然而然動起來,沉腰坐馬,右手的樹枝慢慢舉起,進入戰鬥姿態。
感受到閆勝的變化,老虎又再發出低沉的鳴聲,後退了一步。
山林的霸者,竟被一隻不足它一半體重、手裏只不過拿着一根枯枝的生物,威嚇得後退了一步。這是此座海陽山千萬年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
閆勝提着樹枝,尖端遙遙對準老虎的眼睛。他的目光覆蓋着整頭猛虎。在這麼近的距離裏,他纔看清自己與老虎軀體的差距是這麼大。但他已無半絲驚懼,只是沉醉於那剛看懂的“虎相”之中。
他雙肩下沉,背項向兩側拉長並微微弓起,身體開始散射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野性氣勢。
看在老虎的眼中,面前這生物好像又轉變了,竟好像瞬間變得更巨大,而旦傳來一股極危險的氣味。
閆勝因爲深沉的思想,不知不覺已經催激起“借相?虎勢”。
兩頭肉身各異但氣勢相同的猛獸,在這圓月下斷崖前對峙,強烈的殺氣在他們之間翻涌不散。
閆勝表面如止水冷靜,但內裏心念在不停轉動。
模仿老虎,不可能壓倒老虎。我要尋求超越它的“相”。
世上有怎樣的東西,能夠擊敗猛虎?……
他苦思。
沒有。世上沒有。
閆勝驀然發現身周的世界變化了。一枝一葉在他眼中無比清晰。天空化爲一種不斷變幻的灰銀色。山頭的寒風像刀刃刺痛皮膚。
他腦袋裏一道門打開了。幻想的能量傾瀉而出。八十八日夜“山螺”苦修,自我觀照內心,忍受非人的孤寂,經歷痛苦恐怖的幻象,冒險遊走在心靈崩潰的邊緣……一切就是爲了這個時刻。
一個前所未見的“相”,逐漸在閆勝心裏組成、浮現……
老虎突然感受到閆勝另一次變化。一股對它極之陌生的感受頓時冒起。
它怪吼一聲,轉身掉頭就往樹林奔逃而去。
閆勝失去了敵人,也馬上倒下來,放開樹枝趴着,臉上的汗珠不斷滴在面前岩石上。
那不明的“相”,出現很短暫時刻就消失了。閆勝不知道那是什麼,此刻也不敢再嘗試呼召。
但他看着岩石地上自己的影子,露出興奮的笑容。
因爲他知道,將來某天必然與它再見。
佟晶給那香氣喚醒時,還以爲自己在作夢。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大大的呵欠,這纔在鋪着狐皮的溫暖牀上完全清醒。
她卻仍然躺在牀上不願動,仰視着房間上方那陌生的屋頂。
雖然已經在這小木屋裏寄住了差不多二十天,佟晶還是沒有習慣。只有這牀鋪的溫軟狐毛,令她感覺舒服,稍解她在此地苦等的困悶。
她伸手摸摸放在牀邊的“迅蜂劍”。那連着鞘的劍柄,給她一種安定感。
那香氣又繼續飄進她的鼻孔。她深深吸進一口。好喫的她嗅得出,那是粥的氣味。用野山菜煮的麥粥,是韋老四最常弄的早點。這天卻好像煮得早了,佟晶看看窗外才剛天亮不久。平日韋老四起牀後總是先處理了其他家務,或着整理好獵具纔開始煮粥的。
佟晶從牀上坐起來,看看房間四周。這是小木屋裏唯一的房間,原本是獵戶韋老四跟養子阿樂一起睡的地方,佟晶來寄住之後,韋老四將這牀鋪讓了給她,自己則睡在外頭,在廚房生火取暖。
佟晶看見房間裏另一較小的牀鋪早就空空如也。阿樂那十二歲的小子早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佟晶看看窗外已經被明媚晨光照亮的山色。這小屋由韋老四親手建在海陽山北面山腳要道旁,是登山必經之處,當日閆勝上山修行之前也曾在此度宿一夜;佟晶打聽到此地,也就決定在這裏等待閆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