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380章 龍虎劍(100)
    桂香示意姐妹將房門關上,並且點燃桌上的油燈。

    她們從來沒有見過習小巖的臉如此漲紅。他就像忽然害了什麼病,身體的血脈似在沸騰。

    這時她們纔看見,他手裏緊緊握着一封信。

    桂香看着他凝視虛空的眼睛。那眼神就像一個無法控制自己情緒的孩子,

    然而他擁有遠非孩子的身軀。那情緒一旦爆發,將會傷害身邊的人或自己。

    就像出於本能一樣,桂香上前抱着習小巖。

    在那溫軟的女體擁抱下,習小巖的顫抖緩和了,呼吸也再沒那麼急促。桂香抱着他灼熱的身體,心裏生起一種久違的安全感。

    不……這是假的……不要……

    終於習小巖的顫抖停止了。他的臉放鬆開來。看着他們擁抱的四個女孩都暗暗鬆了口氣。

    “這……我不知道……”習小巖舉起手裏已經皺成一把的信,遞向桂香。“我不知道是誰、用了什麼方法放在我的營賬裏,我一進去就看見放在案上……”

    桂香把信接過來。她再看看習小巖的臉,確定他真的想讓她看,這才雙手把信展開。

    桂香識字不算多,幸而此信寫得極簡約直白,她大致看得明白。寫信的人是在向習小巖相勸,說自己也曾“從賊”多年,深受其害,所累積種下的罪孽,“此身難贖”;假如習小巖仍然記得彼此一場相交,請他脫離叛軍,七天之後在廬山西邊山腳下七楊村外大樹相見。

    到了末尾,桂香看見署名只有一個字:

    “花”。

    “寫這信的就是……”桂香問:“……那個女人?”

    其他四個女孩都不明白“那個女人”是指誰,卻看見習小巖點了點頭。習小巖突然收到這封信,心裏的感受複雜無比:日夜思念的女人突然傳來音信,令他極是驚喜,被她知道自己正身在叛軍陣營,甚至與巫紀洪成了同夥,又教他深感羞愧。

    可是最令他矛盾的還是信裏最後那段。

    霍瑤花正在向他招手。

    可要是在大戰前夕離開,那等於再次背叛巫丹,再次背叛掌門姚連洲。

    桂香從旁看着習小巖。她並不知道他此刻心裏正糾纏着些什麼,只是直接感受到他的痛苦。

    “你有沒有想到:在你要離開九江城之前,在你要送我們走的前夕,剛好來得及收這封信,是老天給你的提示?”

    聽見桂香的說話,習小巖擡起頭來。他看看她,然後從她手上取回霍瑤花那封信,再次仔細讀着。

    信上的字跡有點潦草,顯出寫的人當時的心情。

    習小巖回想過去的一切。他憶起自己在巫丹山上學到的種種。還有巫丹派的理念與理想。“天下無敵”。不屈從於任何人。不服從於世界的法則。

    習小巖又回憶自己一個人離開巫丹的那天。那時候他沒有多想,只是依隨自己本性而行。之後流落江湖,以“鬼刀陳”之名震懾羣豪;然後與霍瑤花結識,浪蕩天涯……他從前不願意想,但如今坦誠面對自己,不得不承認,那是他人生中最痛快的一段時光。

    他感激巫丹給予自己的一切。但這無法改變他的真正本性:他本該是匹奔跑在原野上的狼。

    習小巖把信細心折好藏進了衣襟,緩緩走到自己牀前,拿起屬於霍瑤花的大鋸刀。

    他回頭瞧着桂香。在油燈的微弱光芒照映下,他眼睛裏的矛盾與痛苦已然消失。

    所乘坐的戰船還未抵達湖口,姚連洲就收到習小巖撇下軍隊私自離開的消息。

    最初聽到時姚連洲完全不相信。習小巖的勇毅與忠誠,姚連洲極是清楚,有信心他絕不會臨陣脫逃。可是當他隨同寧王的主力船隊抵達了鄱陽湖北口後,閔廿四率領駐守九江的水軍到來會合,並帶着習小巖遺下的帥印旗牌到來交還給寧王,姚連洲見了,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跟隨着姚連洲的葉辰,也罕有地露出震驚的表情,並不禁回想起三十一年之前,在黑蓮教“大歡喜洞”發現的那個生命力極頑強的手抱孩兒。習小巖畢生都在巫丹山上長大,從前衆多弟子裏,沒有幾個身體內流着比習小巖更濃的巫丹血。然而在這復興巫丹的重要關頭,他竟然一走了之。

    到底爲了什麼……

    “『神猿將軍』前日天色未亮就留下帥印離城出走。”閔廿四向朱宸濠如是稟報。“身邊帶着五個女人。”

    進擊南京的大軍全體會合,本該是士氣正盛之時,但此事頓時令帥營蒙上了不快的陰影。

    船隊停泊下來之後,朱宸濠召喚了姚連洲到他陳設華麗的船艙來。

    姚連洲是極少數獲許身帶兵刃進入這船艙的人。他步進時看見寧王世子及婁妃都在一旁,朱宸濠本人則坐在一把虎皮大交椅上,那堅實的方臉如鐵陰沉,直視着巫丹掌門。

    “姚將軍,你記得嗎?”朱宸濠幹了一杯酒之後以低沉的聲線說,每字俱像有千斤重。“當天我是聽了你的激勵而決心起兵的。可是你真有跟隨我戰至最後的決心嗎?我開始懷疑了。”

    姚連洲左手把着腰間劍柄,右手按在心胸前。

    “姚某如何處置,但從王爺一句話。”他臉上沒有半絲恐懼驚怕,直視着朱宸濠的眼睛鎮定不移。“我只求王爺莫追究他。也不要再派人去找他。”

    “我還未說如何處置你,你竟有膽量先爲他求情?”朱宸濠的眼睛瞪得像要跌出來。

    “我不知道他爲何要走。”姚連洲依然平靜地說:“但他沒有帶走什麼。”

    “他帶走了我給他的榮耀和信任啊。”朱宸濠舉起握緊的拳頭。“他竟棄之如糞土!其他將士要怎樣看我?”

    寧王府的護衛軍,說到底畢竟只是一羣賊。把他們團結起來的,就是對日後榮華富貴的希望與眼前攻城略地的利益,說白了就是每個人都將性命押在“朱宸濠稱帝”這一盤生意上。寧王個人的威望就是這盤生意的前景,而相比起理想與大義,這是脆弱得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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