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397章 龍虎劍(117)
    皇帝挾在臂間那副戰盔也是同樣簡樸,只在頂上插着一束彩色的長長鳥羽,以作將軍的識別。

    “威武大將軍·鎮國公朱壽”。

    朱厚照右臂挾着頭盔,左手把着腰間劍柄,在暄天樂聲中步出房間,雙靴踏着爽快的步伐,身後黃披風隨着揚起。

    在八名身材健壯、帶着刀槍的英挺太監跟隨之下,皇帝走過“豹房”一道廣闊的長廊。夾在廊道兩側的是數以百計伶人番僧,在揮舞各色旗幟並起舞鼓樂,猶如重大的節慶。

    越是走近廊道前方盡頭,朱厚照越是嗅得出外頭透來那股奇異而複雜的氣息。他對這氣味絕不陌生,當中混合着無數人與動物散發的汗氣;大量皮革軍器透出的羶臭;熱力從沙土裏蒸發冒起、有如干草焚燒似的味道……

    朱厚照嗅着,心臟跳得更快。他展露出滿足的微笑。

    這樣,纔是活着。

    步出走廊盡頭,朱厚照踏上“豹房”露天大校場的沙土地。眼前盡是一片光芒,照得他一時睜不開眼來。

    近千騎精悍戰士,成整齊的行列排聚於校場之上,沒有任何一匹馬發出不安騷動,軍容嚴謹安靜。

    衆騎兵身上所穿盔甲,式樣與皇帝的同一模樣,而且也都是簇新制造。正午陽光從上空灑落校場,那一排排銅甲泛出一片海洋般的赤金光華,如林樹立的整齊長刀槍則反射熠熠銀輝,全軍乍看起來,就像沐浴在神光之中,彷佛不屬凡間。

    諸將士的臉龐半隱在頭盔底下,各自透出精悍的殺氣,沒幾張臉寸膚完好,各自都帶着過去戰鬥的創疤,全都是歷經征戰的勇者;每匹戰馬神元氣足,卻又被騎者操控得貼貼服服,足見全都經過精心挑選和調練。整支大騎隊,無一絲可挑剔之處。

    朱厚照適應了光芒後,興奮地瞪着眼觀看那軍容。他捧着頭盔的手在微微顫抖能夠令皇帝有這種反應的事情,世上沒有多少。

    這是無敵之師。

    帶着它,我能夠自由奔馳到天下任何地方。

    他最寵信的猛士江彬,這時騎着馬踱來,手裏牽着一根繮繩,拖着另一匹通體毛色雪白的精挑戰馬。江彬坐在鞍上,向朱厚照低頭行禮。

    若是正常的場合,江彬此舉可謂極是無禮。但現在不同。在這校場上,朱厚照不只是皇帝。

    朱厚照朝江彬點點頭,急不及待把頭盔交給身邊的太監,再在另兩人扶助下,一跨足登上了白馬的馬鞍。他接回戰盔自行戴上,扶正之後再略略整理衣裝,然後就策馬跟着江彬,走進行列之間檢閱衆多騎兵。

    這支“威武團練營”精兵,本身不是禁軍出身,而是由江彬從遼東、宣府、大同及延綏這關外四鎮帶入京來的邊軍,從中選拔組成,全都曾經擁有在邊塞與韃靼血戰的豐富經驗,其勇猛非安處京城的禁衛可比。

    朱厚照經過那隊列跟前,仔細地欣賞衆兵的儀容與武裝,喜不自勝,不停在點頭。最令皇帝得意的是,此刻自己亦與這些勇士穿戴着同一裝束。曾在應州之役衝鋒陷陣、親斬敵首的他,自詡亦是經歷過生死血戰的勇將,今日躋身這行列之中,靠的不是皇帝的權力,而是實績,自然也應該穿着同一套鎧甲!

    江彬在旁看着皇帝的笑容,心裏甚是得意。

    今次南下御駕親征,朱厚照寧舍傳統的京師禁衛,而選擇以這“威武團練營”爲親衛軍,身爲建軍主將的江彬,地位更顯得穩如泰山。

    何況這“團練營”表面雖奉皇帝爲總指揮,實際則效忠於提拔他們的江彬大人。之後南下沿途的每一天,朱厚照的生死安危,可以說都掌握在江彬的手裏。江彬感覺這就像自己實際把握着天下權柄一樣……

    “威武團練營”全軍換置簇新整齊的武裝,亦是出於江彬的建議,一則是在外觀威儀上取悅皇帝既然軍隊在朱厚照眼中是玩具,當然越是光鮮漂亮越好;二來江彬從採購這批新武備裏,也狠狠地大撈了一筆。

    對於花耗了國庫多少金銀,朱厚照從不關心。那刀槍甲盾的反射光華,映入他興奮的眼眸裏,令他好像變回少年。在朱厚照那長不大的心裏,只要求一切都完美無缺。身爲天子,他不覺得這要求有何過份。

    正因爲追求完美,所有在朱厚照生命裏重視的東西,此刻全都在這校場上:日夕與他在“豹房”玩樂嬉鬧的優伶和西域番僧,正聚在校場邊上奏樂起舞,祝賀他勇武出征;他所豢養的百十頭飛鷹獵犬,也都已集合在校場角落,準備隨軍運送;當然還有他最愛的那些女人:劉良女、馬荻、宋梨與其他廿多個寵姬,全都盛裝坐在一邊帳棚裏,觀賞着他戎裝檢閱的英姿。

    是次南征當然不止這一千騎。單是“威武團練營”就另有二千人在京城外等候聖駕,而真正的討逆主力軍以安邊伯許泰總督軍務,分由太監張忠及魏彬、左都督劉翬等督領各軍,兵部侍郎王憲主理糧餉後勤,已在京畿集結。之前曾經統率禁軍攻打巫丹的太監張永,則負責軍中機密及收集情報,調查朱宸濠叛逆的同謀。

    這些大明京軍精銳,就等皇帝在此吉時從“豹房”校場率衆出發,浩蕩南下;再聯同已傳檄集合的南京、兩廣、浙江、江西各路義師,共討逆賊。

    大軍統領當中,許泰與江彬一樣是邊將出身,同獲朱厚照寵信封侯;張永、魏彬及張忠也都是皇帝親近多年的內侍紅人。

    唯有一人獨缺,正是當年有份鼓動修建這座“豹房”的錢寧。那個許多晚上曾把肚皮給皇帝當作御用枕頭、與朱厚照日夕形影不離的“皇庶子”,這天已不再威風地與天子共騎,而是給囚禁在黑暗的牢獄裏。

    但朱厚照沒有半絲掛念他。自出生起,自兩歲被封爲太子開始,皇宮所有人都教導他:身邊的人,沒有一個是不可取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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