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461章 龍虎劍(181)
    王守仁回頭,看見弟子和邢獵、閆勝二人面有哀色,他笑了笑說:“你們何必憂傷?我順天道而行,也不過是要走另一段路而已。也許之後我專心致志修道講學,對世人的裨益還要更大更久遠啊。”

    他看看天色,遂把樹枝拋去,揮了揮手。

    “時候不早,下山吧。趁我還未出家,我們去喝一杯!”

    黃璇聽了不禁瞪眼。這句帶點輕狂的“喝一杯”,他從來沒有聽老師說過。

    然而就在幾天之後,局面出現了大轉機。

    這仍是多得大太監張永,他在得知王守仁被困蕪湖的消息之後,派人過來打探其狀況,然後等待適當時機向皇帝說明。

    果然不久就被張永等到了。江彬等以矯詔阻攔王守仁已久,覺得時機適合,於是上奏天子,反過來誣告王守仁違抗聖旨,久久不來朝見。張永得知後找到了一個與皇帝獨處的機會啓奏,告知聖上王守仁其實早就到了南京門口,只因受到衆多意欲爭奪戰功的人阻撓,無法前來。張永又說王守仁厭於與人爭功,已有棄官退隱泉林、入山修道的意思。

    “陛下,王守仁乃是大忠臣,假如也被迫得離去,從此天下再無賢士願意爲朝廷效力了!”

    正德皇帝回想,王守仁竟願意將逆首朱宸濠交給張永帶回來,確實並無私心,於是下了一道急詔送到蕪湖,命王守仁帶同六劍客即日起行。

    原本以爲無望的道路,又突然打通了。

    然而面前是禍是福,他們三個誰也無法確定。

    這一天,閆勝彷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當下了官船踏上土地,經過金川門,走進南京外郭城牆之內那一刻,四周的一切都變得奇異。

    那巨大井然的城市,壓倒地佔據了他的一切官能。就連呼吸的空氣味道也是前所未嘗。

    無窮無盡、連綿不斷的市街,展示着人間百物。閆勝已經沿着街道走了許久,但眼中所見好像沒有半樣東西重複,不斷地衝擊着他的視覺和好奇心。堆成小山般的花彩瓷器和說不出顏色名字的絲綢布匹;橫掛在街道上方的無數彩燈和鳥籠,連天空也全遮閉;許多看不出用途的海外輸來古怪器物;經常突然飄來的不明香氣或是辛辣氣息……

    然後還有就是人。看不見盡頭的人潮。閆勝和邢獵隨着王守仁的轎駕前進,即使已有士兵在前頭舉牌開路,還是行進甚緩慢,只因常要等街中人叢散開兩邊再從中擠過。閆勝從沒想象過除了戰爭之外,會有這麼巨大的人潮如此稠密地聚集。他們到底在幹什麼?是不是在鬧着什麼大節慶?道旁的酒家茶館擠得客人好像快要從窗口跌出來。說書賣藝的攤包圍着七、八層羣衆,令人懷疑後排的到底還能聽到看到什麼。

    有好幾次閆勝都看見寺廟前或市集外聚着大羣乞丐,每堆都有幾十人,而且一個個顯得很有精神,有的還在追逐打鬧。養得起這樣的乞丐,也是一個城市繁華的證明。

    閆勝已經感到微微昏眩。經過這幾年的遊歷修行,也去過不少大地方,他以爲自己見的已經夠多,不會再被什麼情景唬到。可是原來世上還有這麼巨大的城都,令他感覺自己像個鄉下的山野村夫就像當初離開青冥山到了成都時那樣。

    不,這裏還要厲害許多倍……

    而他們這時還沒有走進內城。

    入了內城郭,到達真正的南京城之後,那感覺又是截然不同。沒有了擁擠的人叢,代之卻是更整齊寬闊的街道和更大的建築。許多應天府的本地官僚機構、衛門和府邸也都在內城裏,一座座大建築排列着分佈有序,街道全都鋪了一致的石板供貴族官員的車馬行走,顯然整個內城從頭就細心規劃過。路上經過的更不再是外城的閒雜人羣,大多都是公人或爲官僚辦事的隨從,衣飾整潔得多。這裏就是整個南京城日常治理運作的命脈所在。

    剛纔從正陽門進入內城時,閆勝就特別留意到那內郭城壁,遠比他之前進攻過的南昌城牆高大厚實,城樓也是極高。他不禁想,假若當日所進攻的是這般規模的防禦,義軍的犧牲恐怕慘烈十倍,更是難言勝負。

    如今閆勝親眼目睹才終於明白,爲何當日王守仁那麼擔憂被寧王取下南京。南京城如此繁榮富庶,再加上龍蟠虎踞的地勢和如此堅固的防禦建築,若都落到朱宸濠手上,那場仗恐怕還要打到今天,而且可能會演變成南北勢均力敵、互爭天下的長久戰爭。

    不過至此閆勝所見的,還只是一個開場。

    他們行至內城的中央,眼前突告豁然開朗,一片寬廣無比的廣場,出現在衆人眼前。

    閆勝和邢獵見了這個廣場,心跳都不禁加快。他們第一個念頭,就是想像着這地方站滿了萬計兵馬的豪壯情景。

    那單純的廣大,就令人直接感受到何謂權力。

    這時王守仁也得下轎了,因爲廣場正對的城鬥之後就是皇城,這裏開始他要徒步。從這方向遠遠看見,皇城仍被一重城牆包圍着,只隱隱看見少許高殿的頂尖。

    王守仁在南京任官多年,對這裏一切的壯觀景象早就熟知,當然不會因此而再驚訝。但他此刻亦是面容繃緊,神情肅穆,只因過去南京皇城空空如也,今日卻真有天子在座,而王守仁正是要去面見。

    他心想如此實在不妥,於是仰天長呼一口氣,臉色才和緩下來,回覆平日的不動心。

    王守仁啊王守仁,你真沒用。面對千軍萬馬也不怕,見聖上卻心頭大亂,實在太不象樣了。

    他回頭朝邢獵和閆勝微笑了一下,就與他們一同隨着引路的禁軍統領越過那廣場。

    兩個武俠前來面聖,自不可能帶着兵刃,刀劍全都留了在王守仁的官船上。他們如護衛般陪着王守仁前進,那中央的大道左右夾着兩行全副武裝的禁衛,每隔五人就提着一面比兩個人還高的旌旗,其餘則各豎着古風鑄飾的儀仗刀矛,彷佛構成通道兩側的兩道牆壁。邢獵赤手走在這刀槍通道之問,有一股討厭的不安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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