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470章 龍虎劍(190)
    畢生在權力世界裏生存的張永,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

    次天,“邢獵身受重傷,速尋嚴有佛”這個信息,開始自南京往四方八面的江湖上火速傅揚。

    這是王守仁的決定。得到張永派人傳來閆勝的說話後,王守仁有兩個選擇:一是直接向聖上啓奏,請求動用朝廷的力量尋求嚴有佛所在;二是靠自己去找。他果斷地選擇後者。朝廷廠衛系統森嚴,耳目無遠弗屆,要迅速找一個人固然極有把握,但同時王守仁無法估計其中會有多少官僚阻撓;而且這個嚴有佛既是江湖中人,若風聞自己被官府搜尋,也許反而躲藏不出。王守仁認爲這事必得繞過朝廷進行。

    在平叛之戰中屢建功勳的義軍線眼,如今又再發揮作用。據閆勝所說,這嚴有佛大多在徽州湖北一帶活動,距南京並不遙遠,這是一大幸運。之前爲了監察寧王叛軍沿江進擊的情況,王守仁在南京一帶佈下不少密探,當中許多其實就是本地人,戰事結束後仍然留在原地。王守仁馬上連絡了他們,下令將信息盡全力散發,藉助江湖的力量把嚴有佛找出來。

    同時王守仁亦修書一封,派親信快馬送往徽州,交給嚴有佛的好友、八卦門掌門尹英峯。

    線眼們一把消息散發出去,江湖與武林彷彿燒起一陣燎原之火。

    邢獵與六劍客在民間的名聲,其實遠遠超出王守仁的估計。他們雖具欽犯之身,這些年行事俱要隱姓埋名,但各種武勇事蹟仍然在市井之間流傳交織。

    尤其是邢獵,更是江南一帶各省人士暗裏傳頌的英雄。廬陵破賊、廣西剿匪、湘潭打擂擊殺祕宗掌門雷九諦、大鬧南昌寧王府……加上不斷有好事者加油添醋,爲他捏造不少虛構的精采事蹟,真假交疊下將邢獵描繪得猶如神人一樣。在湘潭一帶至今還有賣藝人拿他與雷九諦一戰演出偶戲或唱劇,只不過爲了避忌朝廷而將他改名叫“靳南虎”。

    而到了近幾個月,戰爭打完後許多義軍民勇返回原籍,他們又把邢獵率領先鋒軍攻破南昌城,及在鄱陽湖水戰裏奇兵破敵等等耳聞目睹的事蹟,廣在各地傳揚。在無數武人與江湖漢心目中,邢獵儼如天降凡塵的傳奇戰神。

    因此江湖上一傳出邢獵命危的消息後,反響甚是具大,各地人士紛紛助拳找尋嚴有佛,衆人即使幫不上忙也會協助再將信息傳開。不過一日,那消息散佈的速度極是驚人,沿着大江、運河與道路的各大小城鎮流傳,很快就連不同市鎮街頭玩耍的孩童,都到處叫着嚴有佛的名字。

    自從上次救援六劍客後,尹英峯第二度受到陽明先生的親書請託。當然對尹掌門而言,就算沒有王守仁的請求,他也會義不容辭救助邢獵這個令他欽佩萬分的後輩。八卦門總館衆弟子馬上奉命傾巢而出,帶着掌門的親筆簡箋,趕往嚴有佛最可能出沒的各地點搜尋。

    隸屬王守仁的線眼也出動飛鴿傳書,向江西、湖廣等省的同伴傳訊,擴大尋人範圍。同日傍晚在湘潭的龐天順與刑瑛夫婦、臨江城裏的阮韶雄、身在平江的沈豐……衆多曾與六劍客相交的武林同道,一一聞知了消息,也加入尋找嚴有佛。

    其中一隻灰鴿,足旁綁着一封比其他信鴿所帶更詳細的信,飛抵了南昌城。

    練飛虹從下層船艙拾級登上甲板,一陣急激的江風驀然撲面吹至,他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將項上的圍巾拉高到口鼻上,掩着半張瘦削而蒼老的臉。

    他繼續拄着柺杖,慢慢把餘下那幾級木階走完,才踏上了甲板。練飛虹的腰不再如從前挺直,乍看好像整個人變矮小了。他拿在手裏的只是一根尋常的柺杖,而不是往昔不離身的鞭杆那柄得意兵器採用沉重堅實的稀有木材來削制,今天要他再拿已經有點喫力。練飛虹按着鼻上的圍巾,不讓它被風吹去,眯着眼睛眺望船外鄱陽湖的風景。

    雖然戰爭已經結束了好一段日子,湖上多處戰場還沒有清理,這艘大帆船所經水域,不時都出現半沉的戰舟殘骸,船員舵手都要加倍小心避開。聽水手說,鄱陽湖四岸至今仍持續有腐朽的屍骸給衝上來。因戰爭而失卻生計的遊民,不少都聚居在湖岸一帶,靠着打撈軍器變賣維生。

    大帆喫滿了風,令船行駛甚速,江風不斷在練飛虹兩耳和臉側掠過,吹動他露出在頭巾外的銀白髮須。練飛虹很清楚,這種速度感,他以後只會在乘坐車船時才能再次感受。他已經失去昔日“風狻猊”飛蹤奔跑的能耐,甚至連騎馬馳騁的信心也都沒有。過往縱橫天下的自由,已然被歲月奪去。

    一切都在攻破南昌城一役裏燃燒殆盡。飛虹先生感覺今日的自己,猶如一具空殼。

    而上天卻沒有讓我在那一戰死去,不願意給我一個武俠應有的結局。

    爲此,練飛虹沒有一天不向蒼天懷着怨恨。

    他望向船首,遠遠看見川島玲蘭坐在甲板上的背影,也就撐着柺杖走過去。

    湖面的浪不大,可是練飛虹的腳步還是不太穩,腿膝好像隨時都要垮掉。有個水手忍不住走上前問:“老爺子,要幫忙嗎?”

    練飛虹看也沒看他一眼,厭惡地揮手拒絕,眼睛一意盯着甲板,一步步繼續小心地走着。那水手沒奈何,默默地瞧着練飛虹走過。

    假如他知道眼前這老頭,就是義軍一夜攻克南昌城的最大功臣,必定喫驚得下巴也掉下來。

    終於走到川島玲蘭身旁,練飛虹鬆了一口氣,倚着桅杆站住。他俯首看看盤膝而坐的川島玲蘭,見她把大刀放在腿旁,衣襟拉開褪下了一邊,抱着兒子在哺乳。

    這出生不夠兩個月、到現在還沒有起名字的嬰孩,被織巾緊緊包裹着,安穩地躺在母親強壯的臂彎裏,小小的臉埋在川島玲蘭的胸脯上用力地吸着。誰都看得出來,這孩子比一般初生兒長得格外壯碩,頭髮也甚旺盛,顯出很強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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