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野下週的飛機,回緬甸。
這次過來,也是因爲想來看看他一直好奇的中國景色。
從前常聽他們幾個提起,用他的話說就是,勾起了他的癮就得對他負責。
張醫生做好了飯菜,吆喝他們下樓去喫。
見江苑遲遲沒有動靜,夏野過來敲門。
她說自己沒什麼胃口,讓他們先喫。
今天的重逢,是江苑沒想到的。
所以她得花些時間去消化自己的情緒。
她一直以爲,或許賀輕舟已經結婚了,四年了,估計孩子都會走路了吧。
可他卻一直都在等她。
這種感覺,江苑也不知道該怎麼用言語來形容。
她一直覺得,是自己欠賀輕舟的。
從小欠到大。
四年前剛上飛機,她就摸到自己外套口袋裏的護身符。
是她還給賀輕舟的那個。
或許就在剛纔,他又偷偷把那個護身符送給了她。
那個時候的他們大約都不知道,這個護身符會在未來陪伴江苑度過多少個睡不着的日夜。
她見過出車禍,被撞到血肉模糊的病人,也見過在行動中中彈,導致半邊臉被炸爛的警察。
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面,老舊戰場沒被及時排出的地雷,被附近居民不慎踩到,炸沒了半邊身子。
腸子流了一地,病人痛到連喘息聲都聽不見了。
她站在那裏,手腳冰涼,胃裏蠕動。
害怕,很害怕。
那是她第一次直面戰爭帶來的恐怖。
彷彿人命只是螻蟻一般。
那天晚上,她連眼睛都不敢閉,縮在牆角,目光呆滯的看着窗外的月亮。
被嚇壞了。
手裏緊緊捏着的,是賀輕舟在她離開前,偷偷放在她外套口袋裏的護身符。
那種巨大的無力感在此刻鋪天蓋地的涌來。
“賀輕舟,我很沒用。”
她低下頭,將護身符放在胸口,眼淚便落了下來。
“我纔剛來,我就想回家了。”
她不敢睡,只要閉上眼睛,那個傷患痛苦的模樣就在她眼前浮現。
他以那副模樣,在這個世界上又痛苦的存活了三十分鐘。
那三十分鐘裏,大概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難熬。
來這兒之前她查閱過相關資料,其他醫生前輩也和她講過相關的事情。
但這些都遠不及親眼看見來的有衝擊力。
不過她還是堅持下來了。
實在難受的緊了,便偷偷躲起來哭一哭。
哭好了就擦乾眼淚,重新投入到救治工作上。
工作環境雖然艱苦且危險,不過她還是堅持下來了。
努力克服自己的恐懼,以一位醫生的職業素養救治那些遭受戰亂之災的普通居民。
來之前就有人說過,無國界醫生的危險。
但言語表達都太貧瘠,只有親生經歷過這一切的,才能真切感受到戰爭帶來的危害。
可以說是滅頂之災,無數個幸福的家庭,在瞬間被毀滅。
她曾經去過的一個地方,那裏剛經歷過戰爭的轟炸,幾乎沒有完整的房屋。
偶爾還會碰到惡狠了的難民過來搶食物。
甚至還有拿着槍挾持的。
最危險的一次,他們被恐怖分子綁架。
最後還是中方大使館出面才把這件事給解決。
在這種連最基本的人權都沒辦法保證的地方,平安靠的更多是運氣。
生命安全都隨時可能出現問題了,更別說是生活質量。
他們喫的飯菜也很簡陋。
有一陣頓頓喫白菜。
後來旁邊開始建起了房屋,大批大批的物質也往這邊運。
飯桌上開始見葷,甚至有她愛喫的酥肉。
其他人笑着說:“這是過節了嗎?”
有人回答:“前陣子國內有企業弄了個無國界醫生的慈善基金,醫療物質也捐了不少。”
“嗬,還是咱們國家好人多。”
這好像是這麼多天來,喫的最飽的一頓飯了。
江苑離開時,看了眼外面裝着捐贈物質的紙箱,上面印着企業的Logo和名字。
異國他鄉,看到這幾個字,江苑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從小就覺得,賀輕舟是他的守護神。
哪怕他們距離這麼這麼遠。
但他好像仍舊無所不在。
不管她在哪,他總能以他自己的方式出現,然後保護她。
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坐在外面看月亮。
四周都是受戰亂迫害的斷壁殘垣,唯獨天上的月亮是完整的。
夏野大約野是睡不着,半夜起來溜達,看到了坐在外面獨自看月亮的江苑。
“聽說你們中國人想家了,或是有了思念之人,都會看月亮。”他問江苑,“怎麼,你有思念的人?”
她看着天上的圓月點頭:“他叫賀輕舟。”
“賀輕舟?”夏野好奇的擡了下眉,“他是個怎樣的人?”
怎樣的人?
江苑一時突然不知該如何形容他。
仔細想了一遍。
“他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也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她拿出掛在脖子上的護身符,“他在的時候,是他保護我。他不在的時候,他的護身符代替他保護我。”
她有時候會想,還好自己沒給他太大的希望。
她不確定她能在這個充滿意外的地方活多久,有可能是明天,也有可能是今天晚上。
天上就會掉下來一枚炸彈。
她選擇了這條路,就會一直走下去。
既然不回頭,那又爲什麼要讓別人死守着一個不可能的未來去等她呢。
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應該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未來。
她希望他幸福。
希望賀輕舟能幸福。
第一個兩年過去了,有些人受不了這種惡劣並且危險的環境,選擇了回國。
江苑和其他人則選擇了留下來。
雖然在這裏常有失望的事情發生,但更多的是,生的希望。
每一個人都在努力活着,哪怕他們身處的環境並不那麼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