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宣藝心中腹誹,說的好像殷志勝自己就是個簡單的對接人似的,其實整個中心的人員調動、安插斡旋,還不是他一手掌握。
何宣藝並不是好打發的人,雖然他不會當着三個人鬧,但不會就此瞭解。他要單獨跟殷志勝談話。於是對應栩桐叫道:“那個,應……”
他叫了個姓就卡住了,因爲他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此人。方纔介紹時,殷志勝一直稱呼他“栩桐”,殷志勝跟這個“新人”可能也談不上熟,但他就愛套近乎,剛認識的人也能親切地叫名字,何宣藝卻做不來。
那應該叫什麼呢?何宣藝是一個自我領地認知特別強的人,這跟他多年當編導有關係。應栩桐的年齡、閱歷都不比何宣藝差,按理說應該叫他一聲“應導”。但紀錄片四組剛成立,目前總導演就只有何宣藝一個人,應栩桐名義上被安排了“副導演”一職,如果真叫他一聲“應導”,總有種跟何宣藝平起平坐的感覺。應栩桐剛來公司,又是在自己手下幹活,何宣藝不願主動給他臉上“貼金”。
這聲“應導”叫不出來,屋子裏冷場了幾秒,應栩桐知趣地說:“何導,叫我栩桐就行。”
喲呵,何宣藝沒在乎是“羽桐”還是“栩同”還是“栩桐”,倒是對方第一次叫他“何導”,讓他有些受用。
“你先去我們辦公室看看吧,我們組有個小攝像在那等你呢,叫牛小博。”
他這話一聽就是“清場”的意思,應栩桐很懂地說:“好。那我先出去了,殷總。”
“好的好的。”
殷志勝假裝親熱地跟他擺擺手,等應栩桐出了門,殷志勝衝何宣藝說:“你瞧瞧,你瞧瞧,瞧瞧人家這態度。”
“你這麼瞧得上他,你自己用他啊,□□們組裏幹嘛?”
何宣藝說話直腸子,殷志勝皺眉瞥了他一眼,何宣藝並沒有收斂:“說吧,什麼意思?我們組就四個人,又不是別的組十幾個人還要分A、B組,我們四個人的組,你給我塞進來一個副導演幹嘛?還嫌我們組平均工資不夠低嗎?”
紀錄片四組剛成立沒多久,因爲人少,能承擔的製作項目少,規模也小,到手的錢自然不多。
何宣藝憋着氣,殷志勝不想跟他吵,壓低了聲音道:“……歐陽訓,不是要去綜藝中心了嗎。”
歐陽訓是紀錄片中心二組的總導演,40多歲的人,年紀比殷志勝還大幾歲,總是升不上去,半年前終於有風聲說,他要去綜藝中心當總監了。
何宣藝有些意外,不過也沒好氣道:“哼,這傢伙終於走了。磨磨唧唧大半年,殷大總監你不得安排整個紀錄片中心,敲鑼打鼓給他辦歡送會啊?”
“行了行了,你這破勁收收。”殷志勝說,“本來綜藝中心那邊的位置都給他安排好了,辦公室都騰出來了,結果他前邊那位,審計上出了點事……”
“怎麼了?”
“這我就不方便跟你細說了,你也別出去聲張,我只是跟你交個底,整個綜藝中心都在被調查呢。”
何宣藝擰了眉頭,殷志勝繼續說:“綜藝中心總監是個肥差,他們部門廣告多,歐陽訓當然迫不及待想去,但是現在這種狀況,他去了就是接燙手山芋,他這麼精明,哪會接這種爛攤子,所以還得在咱們二組耗一會兒。”
“……呵呵,所以呢?”
“這不就說到應栩桐了嗎。這個人呢,是爲二組招來的,你也看過他的簡歷了,科班出身,很優秀的,畢業以後一直在薊城電視臺工作,很有成績和能力的一個人。”
“我去,難道你要讓他直接接歐陽訓的班?”
何宣藝擡高了聲音,想起自己跟二組那些破事,真替殷志勝這個想法捏了一把汗。紀錄片中心的各個組,一直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歐陽訓這個總導演升職了,下面爭着、搶着要接替的人有的是,殷志勝敢把一個“新人”直接推上這個位置,對殷志勝自己來說是風險和挑戰,對應栩桐同樣也是。
“怎麼說呢,一開始招他是確實意思的,但最終他能不能坐穩,還是得看情況。這不,剛好把這麼優秀的人才,先給你們組用用嘛。”
“嘖,你要一直跟我犟嘴是不是?”殷志勝也露出不滿,反嘴道,“歐陽訓這人你還不知道嗎,你自己當初是怎麼回事?”
何宣藝一下梗住不說話,臉色極其難看,殷志勝又平和地說:“反正呢,事情就是這麼個事情,前因後果我都跟你講明瞭,你也別生氣。我跟你保證,應栩桐在你們組也就待一個月,撐死了待不過兩個月,等歐陽訓一走,我立刻調他回二組。”
“喲,這都是‘回’二組了,還真把我們四組當臨時賓館酒店,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啊。”
“呵呵……”殷志勝故意冷笑,“你要想留用他也行啊,那得看你能不能留得下。這小夥子是有真才實幹的,在薊城電視臺的時候成績很出色,我覺得,你也未必真能當得成他的‘總導演’吧。”
何宣藝拍了下桌子:“怎麼着,還真要跟我比?”
這時殷志勝的手機來微信了,他掃了一眼,敷衍地對何宣藝說:“唉,隨你便吧,愛比不比。不過我提醒你一句,你要真想留他,你那些二組的故人們,可有人要開心咯。”
殷志勝拿起手機低着頭回信息,何宣藝盯着他,有火發不出來。過了半響悻悻地說:“我出去了。”
殷志勝也沒擡頭看他,只是叫道:“哎,你別忘了中午請人家小應喫飯啊。”
呵呵,人前就叫“栩桐”,人後就叫“小應”。何宣藝心中冷笑,拉開殷志勝辦公室的門說:“沒空,中午去醫院接我奶奶出院。”
1北方方言,指跑腿、跟班。
何宣藝出了總監辦公室,又要經過漫長的大辦公間,才能回到自己組的小辦公室,好在途經的地方,依舊沒什麼人上班。
他回到自己的地盤,拉開門就聽見牛小博正興奮地說話:“哇塞,那您還真厲害!其實我也是……我……”
牛小博說着“我”字,擡頭看見了何宣藝,趕緊改口叫:“何導!”
他跟應栩桐聊天的時候又開心又笑,看到何宣藝時表情迅速轉換,好像一位男祕書看到領導。
應栩桐本來坐着,看到何宣藝後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何宣藝下意識地瞥了下嘴,應付地說:“沒事,坐吧。那什麼,我給你講講,我們組。”
“好啊。”
四組的辦公室是小組成立時單開出來的,以前是樓下機房不夠用時,當臨時機房用的,後來四組過來辦公,把剪片子的機子換了幾臺辦公電腦,整個辦公室完全歸他們所用,連剪片子都不用去樓下的大機房跟別人搶機位了。
何宣藝這組總共只有四個人,後期剪輯只有剪片子時上班,所以辦公電腦和剪輯電腦都有富餘,他對應栩桐說:“你看看你想坐哪吧。這裏是我的工位,這個位子是牛小博——你倆應該認識了——那邊那個是我們另一位攝像的工位,那邊幾臺是剪片子的機子,你自己選吧。”
何宣藝把辦公室指了一圈。他自己的工位正對着門口,靠牆,把角,是他特意挑的。他對自己這個組有很強的領地意識和保護意識,坐在衝門口地方的目的,就是把第一時間看清進門來找他們的牛鬼蛇神,並且直接把沒必要的人打發走。
在何宣藝的工位旁邊,其他那幾個人的工位連在一起,跟何宣藝隔着一條過道。牛小博上班時面對何宣藝的時間最長,本來想坐離他最近的工位,但何宣藝這個人奇奇怪怪的,他既一心保護自己組的人,又潛意識裏不想跟他們靠得太近,所以牛小博剛來辦公室時提議坐他旁邊,被他拒絕了,於是牛小博同學就退而求其次,坐到了下一個位置。他的工位和何宣藝的工位,隔着一條過道和一個空置的辦公桌。
此刻應栩桐就坐在那個空置工位上,他環視一圈辦公室,問何宣藝:“我可以隨便選嗎?”
“嗯。”
何宣藝沒多想就點點頭,結果應栩桐指着何宣藝旁邊的空位說:“那我就坐這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