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雖說聰明，到底對漢語和讀書人的瞭解不深，這彎彎繞繞的話一出，他和阿史德對視一眼，眼神中都是不解。
最終，他們也只聽懂了楚懷行的最後一句，見人舉杯飲盡了，便迷迷糊糊的跟着把酒給飲盡了。
楚懷行看着他們喝完，又給那兩人斟滿酒。
“上一杯，是我以主人的名頭敬你們，這一杯，則是以魏安然四叔的身份敬你們。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男婚女嫁，講究的是門當戶對，你情我願，一來她一個沒爹沒孃的丫頭片子配不上你們的可汗，二來，她娘去年剛去世，身上還是重孝，不能婚嫁，怎麼瞧，她都不是最合適的人選，你們就換個人吧。”
這話，兩個突厥人聽懂了，阿史德剛要開口，就被楚懷行搶了先。
“不過，二位若是執意要我侄女去和親，我這一介書生其實也做不了什麼，也就只能拿這條命，去皇上面前死諫一回。”
楚懷行朝二人一笑，“死諫，懂死諫是什麼意思吧？不懂啊，不懂也無妨，喝酒，喝酒！”
下面臺子上管絃聲聲，一聽便知是舞女登場了，往常這個時候，葉秉竹定是要張望一番的，但是今日……
他耳邊不絕的只有楚懷行那幾乎稱得上絕望的“死諫”二字，他的眼神幾乎稱得上悲壯，看得他心裏痠軟。
他怎麼就忘了，這傻子和他侄女是一個脾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人若是死了，另一個人便不會留戀半分，非要以死明志的性子。
葉秉竹連酒都喝不下去，滿心憤懣。
這他孃的哪裏是給夜非辰出難題，這也是在難爲他啊！
——
永寧寺後院。
夜非辰老神在在地坐在樹下的石凳上，瞧着矜貴，只是此情此景實在是奇怪，只讓人問個清楚。
魏安然便問了。
“你是打算在那兒坐一晚上嗎？”
夜非辰沒回答她的問題，甚至還饒有興致的擡頭看了看月亮。
魏安然無語至極，這人已經在她院子裏坐了一個時辰了，恁是再好看的月色，也不至於如此啊！
她心想，我再問你最後一遍，若是還不說話，我便關了門，再不管你死活。
還沒等她開口，夜非辰便像是讀懂她心意一樣，開口說道。
“今日皇帝召我進宮，最後說了句——無論如何，她也是魏氏的後人。我琢磨着他說這話，便是念了幾分舊情的，所以，此事尚無定論，或許能有轉機。”
他心裏想的竟是這件事！
魏安然心裏一暖。
“我小時候，還見過那位魏娘娘，只是我太小了，記得不是很清楚。她那時應該還是貴妃，我只記得她是位很美的女子。”
夜非辰臉上露出少有的眷戀溫柔神色，“我母親進宮時，被安排在貴妃娘娘的永安宮裏，這麼說起來，我還是在永安宮出生的。”
魏安然不解的問：“公主和親，沒有自己的宮殿嗎？”
夜非辰搖搖頭，“從一開始，她就是住在永安宮的，我出生後，皇帝也沒有給她自己的寢殿，我們便一直住在永安宮。永安宮是除了皇后娘娘的鳳儀宮外，最大的寢宮，那兒很大，很漂亮。我小時候活潑愛玩，剛會走路最大的樂趣便是在殿裏跑動，那羣太監們就跟在後面提心吊膽的追我。我還想到一件趣事，你可知當時我喊貴妃娘娘什麼？”
“我喊她，也是孃親。”
魏安然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咳了兩聲，那可是她母親的姑姑，這……夜非辰的輩分太高了些吧！
“關於我小時候在宮裏的記憶，便只有這些了。我在永安宮只待到兩三歲的樣子，之後，便離開了。”
魏安然看着他悲傷的神色，沒有再追問。
他嘆了口氣，面色嚴肅起來，“娘死後，我便被送去回鶻。”
魏安然心裏一疼，“那，你還記得你娘是怎麼死的嗎？”
夜非辰搖搖頭，“不記得了。我只記得她突然就死了，永安宮裏就只剩我和貴妃娘娘。在去回鶻前的日子裏，都是貴妃娘娘照顧我的，她像是我孃親一樣，給我餵飯穿衣。你還記得那個叫吳海的太監嗎？”
“記得，他便是來給我傳旨的太監。”
“如今他是我在宮裏的眼線，我讓他私下打聽過當年的一些舊事，倒是打聽出一些東西來。”
魏安然往前走了一步，“你打聽到什麼？”
“貴妃娘娘在世時，並不得寵，皇帝幾乎不往她宮裏去，也就是我娘進宮後，皇上才往永安宮走得勤了些。不過每次皇帝賞賜後宮，都不會少了她的，下面的人便不敢怠慢。她在後宮中的地位頗高，僅僅位於彭皇后之下，而且二人聽說是死敵，關係並不好。”
夜非辰沉聲說：“對於彭皇后與貴妃娘娘之間的恩怨，他打聽出兩個說法，一個是說貴妃娘娘害了彭皇后的孩子，另一回說是先皇后曾害了貴妃娘娘未出世的孩子，宮裏知道內情的人早就死得七七八八，誰是誰非，如今也不清楚了。”
魏安然心想，彭皇后膝下有嫡長子榮王和長公主，而貴妃娘娘膝下無兒無女，想來是彭皇后害了貴妃的孩子最有可能。
“如今，宮牆裏知道當年往事的，除了皇帝外，恐怕就只剩下張公公了。只是那人城府極深，嘴巴又牢，想從他口裏打探什麼舊事，恐怕得費些功夫。”
魏安然朝他溫柔笑笑，“多謝你今日告知我這些事。”
“你幫我解毒治病，我總該做些什麼，才能讓自己心裏的負擔少一些。”夜非辰朝她看了一眼，似笑非笑。
就算你什麼都不做，我也會給你解毒治病的。
魏安然心裏想。
夜非辰目光深沉的看着她。
“想是當年發生了什麼，如今去往永安宮的路都被封了，我還打聽了一下，永安宮也早就封起來了，皇帝的心思，難猜啊！我今日告訴你這些事，是擔心皇帝哪日召見你。你總該瞭解些往事，到時候面聖時，什麼話能說，什麼話不能說，心裏也有個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