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解封比意想得要快。

    這天下午,山尾來人說解封了,洪富不但要進貨,還有批貨滯留在縣裏,必須儘早去處理,於是聯繫老季下午就走。

    林金洋得知消息,收拾好覃笑笑的行李,來到洪家搭順風車。

    在洪家兄妹的不捨下,覃笑笑坐上了麪包車,關門的剎那,洪如發一個縱身躍了進去。

    洪富坐在副駕駛,只覺得車身晃動了下,說:“車沒問題吧?”

    駕駛員老季是個老司機,車一晃動,就看向後視鏡,看到了洪如發矯捷的一躍,說:“車沒問題,你家老大有點問題。”

    洪富沒反應過來,扭頭一看,臭小子正齜着牙,對他老子揮手。

    “小兔崽子,下去!你跑上來幹什麼?找死啊!”

    洪如發躲到林金洋身後,林金洋見狀,說道:“孩子是想去縣城裏玩吧。”

    “玩?作業沒寫完,天天想着玩?下去!”

    洪如發坐在最後一排,雙手抓着前座的靠背,說:“阿爸,你就讓我跟着去吧。我保證不搗亂!”

    “臭小子,我是去進貨,又不是去玩,你作業寫了幾張紙?啊?”

    洪富句句話不離“作業”,洪如發忍着心煩,說:“寫得差不多了……”

    林金洋想到他昨天救了女兒,上學期的表現又不錯,於是幫着說道:“如發上學期進步了很多,其實適當的獎勵是有助於提高學習興趣的,你們如果忙,我可以帶他去我家那邊逛逛,等你們忙好了,我們再一起回來。”

    洪如發激動地說:“你看,阿爸,林老師都說了有助於學習!就讓我去吧!”

    “這……”洪富想想,洪如發這段時間犯錯率確實降低了,昨天救了人還被自己誤會,是該給他一點獎勵。

    老季喜歡這孩子,覺得他身上有股勁兒,和洪富小時候一模一樣,但洪富不承認,他覺得這是個機會,可以讓父子倆多相處相處,瞭解彼此。

    “哥,你就讓他去吧,進貨可是能學到不少門道。搞不好跟了這一次,回去後就乖了。誒,你還記得,我們開春的時候去進貨,遇到的那個小男孩嗎?看着也不比如發大幾歲,跟着他爺爺屁股後面買東西,都沒見他用紙筆,就把價錢算得分毫不差。”

    老季的話恰到好處,讓洪富決心要帶洪如發見見世面。

    “記得。”他盯向洪如發,“去可以,到時候我和季叔叔進貨,你跟着多看看,多學學。”

    “好嘞!”洪如發一口答應。

    山路剛解封,來往車輛稀少,但地面還滑得很,老季把車開得很慢。

    覃笑笑一路一言不發,洪如發也出奇的安靜,時不時瞥幾眼覃笑笑,似乎有話要跟她說。

    車開過崎嶇的山路,路過各個村子,道路兩旁的高大樹木筆直向上,樹冠上都覆了層薄雪。

    林金洋指着窗外雪景,對覃笑笑說:“笑笑,看外面。”

    她聽話地擡頭看向窗外,景色很美,萬物靜謐,她的目光波瀾不驚,似乎隱藏了許多心事。

    林金洋無奈地嘆口氣,說:“就在爺爺奶奶那裏待幾天,阿爸保證幾天過後就來接你回家。”

    覃笑笑自小長在父母身邊,從沒獨自離家這麼遠過,她心裏甚至有了不好的猜測。

    奶奶罵她小雜種,她不是不知道這個詞語的意思,只是不敢往那裏深想。

    “阿爸,我知道。”她平靜地說道。

    覃笑笑很乖,可是越乖,林金洋越心疼。

    媳婦身體不好總是懷不上,他不着急,但覃老太太比他們都急,生怕這個上門女婿沒留下一兒半女就跑路了,她又得花錢再招。

    這個小地方願意做上門女婿的少之又少,能碰到一個就要燒高香,老太太整天嘴上嫌棄林金洋,實則心裏也知道能招到肚子裏有墨水的女婿是祖墳冒了青煙。

    但懷孕這事不是着急就能辦成的。

    林金洋回家看望爹孃,他娘就提了一嘴,說幸福巷有戶人家養不起孩子,想送人。

    林金洋本不願意,他們又不是不能生,沒必要抱個孩子回來養,但覃老太太聽算命的瞎子說抱個女孩回來能招弟,逼着林金洋和覃勤去抱養個女孩。

    然後覃笑笑就來到他們家了。

    這麼多年過去,她親生父母早不知道搬去了哪裏,老太太怕這個孫女知道身世不給他們養老,當初抱的時候,讓他倆去外地待了段時間,回來謊稱是自己生的。

    所以知道這件事的只有覃老太太、覃勤、林金洋,以及林金洋的爹孃。

    他和覃勤是把笑笑當成親生的來愛護的,就像給她取的名字那樣,他們都希望她能快快樂樂地長大。

    但事與願違,大人們的事終究傷害到了她。

    窗外的景色越來越快地向後倒下,車很快駛入縣城。

    進了縣城,車速又慢下來。

    再過幾天,就要過年了,街道上掛滿了紅燈籠,即使剛下過雪,外面溫度低得能凍死人,燈籠下都充滿了孩子的歡聲笑語。

    老季根據林金洋的指路,先去了林家。

    林金洋沒結婚前,一家四口擠在一個破舊的平房裏。

    他父親林泉學原是當地林氏飯店家的二公子,後來家道中落,父母早逝,兄弟不親,自己又是個不成器的,才落得這幅天地。

    再後來,林金洋入贅,大哥林金海拿着錢讀書讀出了頭,給家裏換了新宅,雖比不過曾經的高門大院,但有前廳有後廚,再也不用幾個人一張牀地擠在一起了。

    林金洋的母親金氏剛剛從一場大病中緩過來,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林金洋不會把笑笑送過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林家可能還不如洪家。

    但他有預感,再在小崗村待下去,那個祕密就要瞞不住了。

    送去林家住幾天成了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一行人進屋時,林泉學正在聽戲,看到烏泱泱的一夥人,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戴上眼鏡一看,才發現帶頭的是小兒子。

    林金洋給大家介紹了一下,互相打了招呼,寒暄一番。

    “是洋洋回來了嗎?”金氏躺在牀上,翻身的力氣都沒有,光憑耳朵分辨來人。

    “是我,娘,您不是老唸叨笑笑嘛,這次讓您看個夠。”林金洋笑說。

    “啊?”

    林金洋推推覃笑笑,笑笑跑去牀邊,她很喜歡縣城裏的奶奶,因爲她也喜歡自己。

    “奶奶,阿爸說您生病了,您疼不疼呀?”

    金氏微微擡頭,看到小孫女,頓時綻放出笑容,掙扎着要起身。

    “奶奶不疼,奶奶看看咱們笑笑長高了沒有。”

    林泉學忙小跑着過去,嘴上唸叨着:“你就好好躺着吧,別瞎折騰了。”

    “奶奶,我長高了,您不用坐起來就能看到我,您看。”覃笑笑踮着腳,表示自己長得很高了。

    “好,好。”

    林金洋送走了洪富等人,回來看到祖孫三人有說有笑,心裏的愧疚減少不少,林泉學見兒子身邊沒了人,說去看看廚房的水燒開了沒有,拉着林金洋去了廚房。

    “說吧,什麼事?”

    “爹……”

    “你大包小包的,是你和笑笑一起長住,還是笑笑?”

    “是笑笑……大哥什麼時候回來?”

    “前天來電話說是這兩天就回來。”林泉學頓了頓,說,“一家都回來過年。”

    “嫂子和引璋也回來?”

    林泉學點了點頭,“你娘生了病,他們都回來是應該的。”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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