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夜青能感覺到,壓制魔氣的強大力量,就源自於中央的星河光柱。
“那是天柱。”姜無涯見他在看,就解釋道,“上古時九天神女的玉簪所化,鎮一切邪魔、除世間萬惡。”
“邪魔?”遲夜青重複一遍,略帶不屑地笑了笑。
九天神女是萬靈之祖,應望的先祖還蒙她廕庇,得了賜姓,怎麼可能因爲天生血脈就要壓制魔族?
仙門中人還是一如既往地虛僞。
上樓的時候,遲夜青探過頭去想仔細看看天柱,卻忽然有一道白光閃過,晃得他什麼都沒看清。
“葉公子未修習我宗心法,不可窺探天機。”姜無涯擡袖擋了一下,示意遲夜青繼續往上走。
遲夜青只好收了目光,跟着他悶頭爬樓梯。
一連爬了好幾圈,終於到了一塊小平臺上,地上鋪着絨毯,趙楨盤膝而坐,周圍散落了許多書卷。
她頭也沒擡:“隨便坐。”
姜無涯顯然已經習慣了,非常熟練地踢開幾本書,在趙楨身邊坐了下來。遲夜青見狀,也只好選了個地方,移開書卷,坐在他們對面。
“師妹,還沒找到麼?”姜無涯偏過頭,去看趙楨手裏的書。
“沒有。”趙楨把書丟給他,又撿起手邊另外一本,“我告訴過你很多次了,看完書要鎖好,你就是不記得。這下字靈跑了,看你拿什麼跟人家交代。”
她最後看了遲夜青一眼,意思很明顯,那個跑了的字靈,八成跟他有關係。
遲夜青便問:“字靈是什麼?”
趙楨忙着翻書,還是姜無涯給他解釋:“星跡垣中的每一次星演推斷,都會被記錄在冊,成爲字靈。有的推演稀鬆平常,字靈也就安分呆在書上……”
說到這裏,他打開一本書,給遲夜青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是淡藍色的,發着茸茸的光,只是他一個都不認識。
“……有的推演窺得一分天機,字靈的力量就格外強大,喜歡到處跑。”姜無涯又換了一本書,手指掐了特殊的訣,才解開靈鎖,把書打開。
書頁翻開的瞬間,字靈一下子全都跑了出來,繞着他們亂轉。這些字的光芒比剛纔的強盛很多,散發着充沛的靈力,像四五歲的小孩子一樣,活潑淘氣。
遲夜青看着這些字靈,發現當字靈靠近他的時候,身上的魔氣封印似乎有所鬆動。
或許……可以抓一些字靈給應望?
他正思考這種方法的可行性時,姜無涯又施法把字靈都收回書裏去了。
“葉公子身上的法陣是字靈所化,所以會吸引字靈的親近。”
遲夜青“哦”了一聲:“這麼說,佈陣之人,是你們星跡垣的嘍?”
能接觸到字靈,還能把它們化成法陣,這麼高難度的事情,一般人怎麼做得到。
“不可能。”趙楨忽然擡了頭,一雙墨瞳直勾勾瞪着他,“我星跡垣弟子身負天命,修習邪術無異於自毀道基,沒有人會這麼做。”
姜無涯拍拍她的手背,叫她不要生氣:“其實說來慚愧,我剛接手掌門之位的時候,什麼都做不好,每天忙得焦頭爛額。師妹雖然幫了我不少,但很多事還是被我搞砸了……那天我施過星演之術,把字靈記錄在冊,卻忘記加鎖,結果字靈全都跑掉了……沒想到被有心人利用,做成了葉公子身上的邪術法陣。”
他笑容憨厚,話裏卻是漏洞百出。
雖說當年這掌門之位的確是趙楨不要的,但如果姜無涯真的沒有才能,趙楨也不會讓給他,前掌門更不可能應允。再者說,他都忘過一次,釀成了大錯,怎麼後來還會忘記加鎖?遲夜青可分明看見,趙楨現在正到處找因他忘記加鎖而弄丟的字靈。
甚至連趙楨都被矇在鼓裏。
遲夜青暗道有趣,又問:“那我現在能做點什麼?幫你們一起找嗎?”
姜無涯遲疑着看向趙楨:“這……”
“不用了。”趙楨長出了口氣,擡起手對着膝上的書掐訣,“在這裏。”
她翻開書頁,字靈就一一跳了出來,晃晃悠悠地飛到遲夜青身邊打轉,一副很親暱的樣子。
“閉上眼睛,我爲你解讀字靈。”趙楨掐了個訣,說道。
遲夜青依言閉眼。
眼前的黑暗中,慢慢閃現出淡藍色的點點螢光。字靈的靈力像溪流般淌過他的經脈,微微帶着縹緲空靈的涼意,很舒服。這種感覺與魔氣大不相同,魔氣是莽撞熱烈的,會使他經脈刺痛。
遲夜青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使用過靈力了。
字靈逐一在他識海中匯聚,一行行不認識的字符滾動下去,最後閃爍幾次,猛地把他的神魂拉入一段記憶。
他看見一男一女坐在桌邊說話,但隔着珠簾,看不清臉。
男人說:“你生下來就是害他。”
女人說:“不用你管。”
這是什麼三流話本戲碼?
遲夜青試着靠近了些,藏在花瓶後面,看見了那個男人的臉。
一張冷峻倨傲,又無比熟悉的臉。
竟然是丹華?
想不到以高冷禁慾著稱的丹華長老,私底下還有過這樣一面。遲夜青跟在他身邊十幾年,居然從來都沒發現過。
“巫汐。”丹華又叫了女人的名字,“聽我的,我們不能要他。你父母不會容忍我們在一起,也不會容忍這個孩子。”
巫汐?遲夜青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但一時間想不起來。
“我說了不用你管!”巫汐被他的話激怒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他們沒有不容忍,也不可能不容忍。明明是你……你根本不願意跟我回魔域!”
丹華大抵是被點破了真實想法,沒有再說話,而巫汐已經非常失望,一邊擦眼淚一邊出去了。
這段記憶結束,字靈重新滾動起來。
遲夜青趁着這個空檔,總算想起來巫汐是誰。
他被接回魔域的時候,巫汐公主就已經隕落了,所以他沒見過這位長姐,對她的名字也只是有所耳聞而已。
但至少在玄水宮裏,遲夜青沒有見過“巫汐的孩子”。
第二段記憶在山中的一間破廟裏,外頭下雨,丹華帶着一個小男孩避雨過夜。
小男孩抱着一個烤紅薯,邊啃邊問:“我阿孃什麼時候回來呀?”
丹華冷冷回他:“她死了,不會回來了。”
小男孩大概還不太懂“死”的意思,又問:“那我呢?”
丹華又回他:“你跟着我。”
小男孩點點頭:“你是我阿爹麼?”
丹華這次猶豫了一會兒,纔回答他:“我是你師尊。”
“喔……師尊,我困了。”小男孩放下喫剩的紅薯,身子一歪,就靠着丹華睡了。
遲夜青躲在供桌之後,藉着燭光看見他頭上鋒銳的魔角,看見他背後兩隻獨屬於魔域王族的玄色鷹翅。
也看見他雖年幼,卻已初現風流的臉。
他是白行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