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魔尊和他的小侍衛 >第22章 第22章
    這張臉不論十歲還是二十歲、兩百歲,就算化成了灰,遲夜青都認得。

    但是白行疏身上,又怎麼會有魔域王族的特徵呢?

    不等他細想,字靈又很快把他拉進了下一段記憶。

    這時的白行疏已是半大少年,丹華領着他外出遊歷,在一個小村子暫住。

    村子叫什麼,遲夜青早就記不清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但他現在再看到那一間舊屋,和種着青菜的小小院子時,仍然覺得心中五味雜陳。

    這是他生長的地方,是一個叫做“家”的地方。那個站在院子裏,端着笸籮餵雞的年輕婦人,是他的娘。

    他娘命苦,生下兒子沒多久,丈夫就撒手人寰了。一個女人獨自拉扯孩子不容易,左右鄰居們也時常幫襯。

    丹華作爲新搬來的鄰居,這時候已經跟她很熟。她要下山去買東西,就把小遲夜青託付給他照看一個下午。

    遲夜青很喜歡鄰居家的小哥哥,他名字好聽,長得好看,會挽漂亮的劍花,還會很溫柔地陪他玩。

    那天下午,他們玩得很開心。

    但是一直到了傍晚,他娘也沒回來。

    遲夜青央求丹華去幫他找娘,丹華就去了。後來沒過多久,他娘被帶了回來,卻是渾身染血,已經冰冷僵硬。

    他一直以爲,娘是失足跌落山崖而死的,後來是隔壁的丹華仙君心地善良,才收了無依無靠的他當徒弟。

    他從來沒想過探尋真相,更沒懷疑過誰。

    這段記憶裏,他親眼看見丹華遠遠地尾隨着娘,到了半山腰的僻靜無人之處,放出了一道劍氣。

    修士與凡人的力量,原本就天差地別。丹華只是動了動手指,就不費吹灰之力地,殺掉了一個人。

    挎着竹籃的女人軟軟倒地,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籃子裏的雞蛋滾出來幾個,撞在碎石上,蛋清蛋黃流了一地,和着鮮血,慢慢滲進泥土裏。

    而丹華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彷彿只是踩死了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螞蟻,跺跺鞋底,轉身就走了。

    就是這樣心狠手辣、冷血無情的人,遲夜青還拜他爲師,尊他、敬他、愛他……

    原來是認賊作父。

    那可憐的娘都沒來得及看着自己的孩子長大啊……

    遲夜青胸中悲憤難抑,已經沒有心情再看下去。但字靈很快又帶他進入了第四段記憶。

    又是一個熟悉的地方。

    血月掛寒霜,滿城皆縞素。這裏是魔域,玄水宮。

    大殿內陳着一口冰玉棺,周圍跪滿了人,抽泣低語聲起起伏伏,氣氛格外壓抑。

    冰玉棺裏,巫汐公主一襲肅穆華服,安安靜靜地躺着,身下鋪滿了盛開的彼岸花。

    一旁,魔後大人——巫汐的阿孃,已經哭到沒有眼淚,面容麻木,得要兩個宮侍攙扶,才能勉強站住。

    她眼神滄桑,對底下跪着的十二魔將吩咐道:“去,去人間,把巫汐的孩子找回來。”

    衆魔譁然。

    魔族不以男女論尊卑。巫汐是長公主,她的孩子,將來是有資格繼承尊主之位的。

    但那孩子,是人魔混血。

    性別雖無關緊要,血脈卻是不容玷污。

    一旁的左右護法想要阻攔,又被魔後揮袖打斷:“不必勸我!孩子找回來,就說是我生的,按少尊主之禮對待。”

    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等魔尊知道此事時,那孩子已經被魔將找到,並帶回玄水宮了。就是遲夜青。

    遲夜青看到這裏,也徹底明白了。

    他的好師尊丹華,真真是下了一盤好棋。這兩極雙生陣,竟真的能瞞天過海,連魔尊和魔後都騙過了,讓他一個毫無瓜葛的人族,成了魔域的少尊主。

    隔了兩世,遲夜青到現在才真正看清楚了,他被人玩弄擺佈的,傀儡般的一生。

    難怪他好端端當了十幾年的人,就突然成了魔;難怪他被魔族帶走的時候,丹華冷着臉一聲都不吭;難怪他怎麼都修習不成魔族功法,只能鋌而走險去吞噬別人的力量……難怪,難怪……

    兩極雙生陣,偷天換命。原來是這個意思。

    丹華早就知道,魔族會來找這個孩子,所以爲了留下白行疏,他未雨綢繆,做了一個“替身”。

    是他替白行疏承了命,替他鋪了一條通仙大道。

    就算前世沒有親眼得見,但白行疏能殺了他,這份功績,也足以讓他當上清霄掌門,問鼎修真界了。

    這就是丹華所做的一切,他的目的……從一開始,他就沒把遲夜青當成過徒弟,從一開始,就只是爲了白行疏。

    什麼師徒情深,什麼悉心教導,甚至就連他對白行疏的感情,都在丹華的算計之中。

    太可笑了。

    這太可笑了。

    遲夜青把字靈從識海中趕了出去,他不想再看了。

    趙楨的靈力忽然被排斥,彈了回來,奇怪地看着他:“葉公子?”

    “我不舒服,今天就到這吧。”遲夜青沒有心情和他們客套,直接起身,按原路下樓去。

    趙楨想追上來,但被姜無涯攔住了。

    回去的時候,雲鯤背上只有遲夜青自己。

    風很冷。

    偶爾有別的雲鯤載着弟子們從旁邊遊過,就會和他乘的這一條打招呼,彼此發出歡快的長鳴。那些雲鯤背上的小弟子們,也都是成羣結伴、嘰嘰喳喳的,像是從未有過煩心事。

    夜空浩渺,繁星熠熠,天大地大,只有他是孑然一身。

    不知道是時間靜止,還是他被拋棄。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回到浮島的,這條雲鯤又等了多久,等到它都不耐煩了,輕輕甩起了身體。

    遲夜青一動不動,順勢滑了下來,跌到地上。

    在哪裏跌倒了,就在哪裏坐着。

    星跡垣很冷,地很涼,寒意一路滲到心底,再熱的血都結成冰。

    過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又或者並不長——他已經沒有時間觀念了,屋子裏傳來零零碎碎的說話聲,是應望和風玄辭在聊天。

    他們也很快樂。

    一個念頭忽然從腦海裏冒出來。遲夜青盯着透出暖黃燈光的窗子,呆呆地想,如果他不是魔尊了,應望還會喜歡他嗎?

    如果他連魔族都不是……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或是籍籍無名的人族修士,應望還會願意生死相陪嗎?

    太滑稽了。他現在唯一能拿出手的,竟然只有這個虛假的身份。

    應望那麼純真,那麼赤誠,想必不會……

    他害怕觸碰那個答案,不敢再想下去,強迫自己放空了腦袋,從地上爬起來,麻木地走進屋子。

    門一推開,身上的黑暗瞬間被驅散了,時間重新流動起來。

    他邁過門檻,走進光裏。

    “尊主回來了。”應望聽見聲音,從桌上端了一碟點心,迎過來,“這個叫肉鬆餅的點心好好喫,尊主你嚐嚐。”

    他笑盈盈的,清澈的眼睛裏映着遲夜青的影。

    遲夜青愣愣看了他幾秒,忽然張開手臂,將他緊緊抱住。

    “尊主?”

    “別動,讓我抱一會兒。”遲夜青的聲音悶悶的,把臉埋在應望的肩膀上,努力壓下心底的酸意,和泛上來的水汽。

    應望不知道他怎麼了,一手還端着碟子,只能擡起另一隻手,輕輕拍他的背,像摸一隻貓那樣,順他的毛:“尊主是不是累了?”

    “嗯。”遲夜青胡亂答應。

    “那一會兒睡個午覺,好不好?”應望又哄道。

    “嗯。”遲夜青再次答應。

    他把應望抱得很緊,兩個人的胸膛緊緊貼在一起,毫不費力就能感受到對方的心跳,感受到它們漸漸統一步伐,融成一體。

    就是這個時候,遲夜青暗自做了決定……他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既然天意弄人,那就順了這天意。

    他必須是魔尊,也必須擁有應望。

    “好了。”過了一會兒,遲夜青放開應望,已經換上慣常的笑臉,“肉鬆餅呢?給我嚐嚐。”

    見他沒事了,應望也善解人意地沒有再問,笑嘻嘻端起碟子:“尊主走了之後,星跡垣的人來送飯,有一碟肉鬆餅,屬下覺得很好喫,就留下來了。”

    肉鬆餅圓圓胖胖,酥皮金黃,散發着香甜可口的氣息。遲夜青拿了一塊,咬下去,裏面包裹的肉鬆綿軟鮮香,鹹甜適口,的確是很好喫。

    遲夜青吃了兩塊,又故技重施,和應望分食了一塊。

    等喫完了,把空碟子放到桌上的時候,他才發現,風玄辭還在屋子裏,剛纔完全被他忽視掉了。

    風玄辭對上他的目光,哼道:“你現在是不是正在想:‘這個人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哼,我一直都在這呢,這麼大個人,一直在這坐着呢!”

    說着,還張開手臂,誇張地比劃了一下,滿臉的嫌棄。

    遲夜青被他說中了,頗爲慚愧:“是我眼拙,沒看見風大人。”

    “行了吧,你這叫眼拙嗎?你這叫——”風玄辭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想措辭,“目中無人!”

    說完他就佯作生氣,咋咋呼呼地回房間了,不再留下當燈泡。

    遲夜青想了想,這個詞用得真是絕妙,他可不就是“目中無人”嘛。

    目中只有應望這個可愛小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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