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突然想起祖母還在世的時候,總教育自己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自己作爲嫡長孫,要顧全大局擔負起一個家族的話。自從祖母走了之後,母親總是偏心二弟,自己只顧着心中不平,祖母的許多教誨自己竟然忘記了。

    原來,祖母已經走了那麼久了。

    賈赦突然就不那麼委屈了,正色道:“兒子知錯了,父親。”態度誠懇。

    這是賈赦、賈政兄弟二人頭一次見父親發這樣大的火,向來沉着的賈代善胸口起伏着。見賈赦當真有所悔改,略略好一些。又問賈政:“賈存周,你還有什麼過錯?”

    賈母聽了險些坐不穩。買考題已經是天大的過錯了,難道小兒子還犯了什麼錯?

    賈政也是身子一顫,他現在滿心驚恐,也不知是害怕還是心存僥倖,或是自小養成的兩幅面孔,已經不敢對長輩坦誠,猶豫再三,賈政道:“我,我不該去招惹滿春舫的嫣紅姑娘。”

    這下家母都覺臉上臊得慌,她向來以次子爲傲,時不時的就寫信告知賈代善,賈政讀書上進,品格端方。在賈政中秀才之前,已經多次參加童生試,屢試不第,讀書極好四個字賈母自己也知道站不住腳的,但是品格端方一項,賈母從未懷疑。

    結果賈政打着鄉試的名義,提前南下,就是爲了私會煙花女子。

    “你!”賈母指着趴在榻上的賈政,鮮血淋漓的褲子還沒換,打成那樣賈代善不讓上藥,賈母一下又心疼了,到底罵不出口別的,只嘆了一口氣,“你怎麼如此不爭氣!”

    然而氣得更狠的是賈代善,竟是到了此刻,賈存周還在扯謊!只聽賈代善冷冷地說:“賈存周,你仔細想想,還有沒有什麼忘了說的?”

    賈政又顫抖了一下,他不是不知道賈代善是在給他機會,但是這頓打真的太疼了,他怕說出中秀才的事,再得一頓打。而且那件事過去了許久,當時父親又在平安州,應當無人知曉。

    於是賈政一咬牙說:“兒子錯了便是錯了,其他的,實在不知。”

    賈代善重重在書案上一拍,聽訓的賈母和賈赦兄弟也隨之一跳。

    “賈存周,你如果通過的童生試!”

    如果賈政下得來榻,恨不得跪下磕頭認罪。他不知道父親怎麼知道了這件事,但是他知道此事確然太過嚴重。於是涕淚橫流道:“父親,兒子知錯了,兒子真的知錯。不敢如實相告是怕氣着父親。”

    賈代善轉向賈母:“史氏,你可知道自古科舉作弊,多少問斬流放的?這就是你護着的好兒子!”

    賈母以爲賈政這次買了題,還未來得及考便被抓回來了,所以覺得丈夫懲戒兒子太過嚴格。當聽說賈政已經通過舞弊取得功名,嚇得肝膽劇烈,也顧不得心疼了,連忙跪下道:“老爺,我給您跪下了,你救救政兒!”

    賈代善負手而立,頗有幾分悲涼的望着屋頂。

    賈母見賈代善不爲所動,又求道:“老爺,政兒是你的親兒子,您救救他。要去哪裏走動,花多少銀子都不打緊,皇上那樣信任您,您去向皇上求情。赦兒,你去求求你岳丈。他是禮部尚書,科舉的事歸他管。”

    都不等賈赦反駁,賈代善揪着賈母的領子一把將人提起來,高高舉起手掌,到底沒打在髮妻的臉上,咬牙切齒的說:“你就是這樣教賈存周的?難怪他如此彌天大錯都敢犯。你還敢讓赦兒去求張大學士,此事便是衝着我們兩家來的。賈存周之事一旦東窗事發,便是張家清清白白,也會因他是咱們家姻親而被連累。你以爲朝堂之上你死我活的鬥爭會爲了幾個錢罷手?這錢你一旦送出去便是罪加一等。不然就憑賈存周那個童生都考不上的草包,人家犯得着算計他麼?人家算計的是國公之子這個身份,要對付的是兩個家族!你!你是要護着賈存周將這個家徹底敗了!”

    賈母越聽越驚恐,瞳孔都放大了。她哪裏知道不過是耍手段考上了秀才而已,會惹下這麼大的禍:“那,那可怎麼辦?”

    賈赦本來一直安靜聽着,到這裏也驚怒不已:“賈存周,你沒那個本事就不要逞強,省得牽連他人!”

    賈代善平復了心情,纔對賈赦道:“賈恩侯,你現在知道我爲什麼打你了麼。因爲你們不管誰犯了錯,連累的都是整個家族。”

    賈赦諾諾應是。

    賈代善又宣佈道:“將榮禧堂的耳房收拾出來,賈存周暫且住裏面,等養好了傷我再收拾你。今日之事誰也不許向外說半句!”

    三人這才知道此次事件的嚴重性,就是向來自恃門第高,等閒不將法紀放在眼裏的賈母也懼怕了,都慎重答應不敢外傳。

    賈代善卻並不放心,對賈母道:“賴婆子被攆了,你身邊缺個使喚的人,我將周嬤嬤派過來管着榮禧堂的事。你身邊的丫鬟我也會讓兒媳婦儘早換過。你這段時間不要出門,將來出門也必要周嬤嬤跟着。”

    賈母又抖了一下。回來了,那個婆婆身邊凶神惡煞的大丫鬟又回來了。讓她管着自己,跟禁足有什麼區別?

    可惜賈政犯了如此嚴重的錯,賈母也不敢反駁。她萬萬沒想到,老爺不過回來不足一月,榮國府的天都變了。

    賈代善當然是要禁賈母的足。只是賈敏最近要說親,榮國府不好鬧出大丑聞,有些交際場合也需要國公夫人露面。

    但是從今以後,但凡賈母與人交際的場合,都要在周嬤嬤的監視之下。

    賈母還記得當年老國公夫人身邊的第一大丫鬟是何等威風,榮國府上下的人被她管得井井有條,自己那個婆婆只需要偶爾發號施令。其實周嬤嬤年輕時候倒也沒有動不動罰人,但是人家頭腦清楚、口齒伶俐,但凡抓了誰的錯,必能將人罰得心服口服。連賈母都有幾分怕她。

    後來老國公夫人過世,周嬤嬤就去跟了賈赦,本來只在東大院領了一樁差事等着養老。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周嬤嬤名爲撥給賈母使,實則猶如給她派了一個牢頭!

    處置完賈母和賈政,賈代善才命人將賈赦送回東大院。

    原本兩個護院是要擡人的,賈代善道:“一點子小傷,讓他自己走!”

    賈赦疼得要掉眼淚,被兩個護院架起來,倒不是完全不能行走,只是雙腿一動,那疼痛的滋味不下於捱打。

    然而賈代善絲毫不爲所動,痛了纔會長記性。若是這一頓打能讓自己百年之後,賈赦依能夠拘束賈政,便是值得的。

    迅速震住賈母和賈政,是爲了不讓賈母和王氏犯蠢,自作主張去走什麼門路,又弄巧成拙。但是這件事真正的處理尚未開始。

    賈代善大踏步的走出榮禧堂,便傳來人問周瑞和那個嫣紅審問得如何了。

    而張氏那邊也得了令,要將榮禧堂的所有下人全部換過,務必都要嘴緊的。又說周嬤嬤已經先調去榮禧堂了。

    張氏一聽,便知道出了大事,能讓公公做出如此重大的決定,一定不僅僅是內宅問題。張氏深吸了一口氣,才站起身來,忙不迭的去安排。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她會將分內事做好。

    於是張氏先命人傳出話去,不許任何人議論,纔有條不紊的調派人手。

    賈瑚彷彿有一種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即便他算算日子知道無塵幾人就在這幾日要回京,依舊每日按部就班的上課。

    今日直到從演武場回來,才知道不但賈政被處置了,連賈赦都捱了打。

    那麼,賈政果然作弊了?

    其實前世張大學士也是倒於科舉弊案,不過比之這一世要遲一科,也就是三年後。

    賈瑚想了想,前世今年榮國府長媳張氏和嫡長孫都死了,張大學士也必然傷心不已,說他那個時候還有心情收受賄賂替人作弊,恐怕興德帝都不會相信。但是這說明,哪怕興德帝還在盛年,朝中鬥爭已經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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