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薯之事很快被報了上去,朝堂諸公自然不至於看不出紅薯的價值,然而,上報之人爲范仲淹,那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守舊派大臣好不容易將范仲淹這個攪屎棍趕出場中樞,還沒來得及高興多久呢,人家的轄地轉頭就出了紅薯這樣的神物,好像自己等人是專門送人去撿功勞似的。

    不爽!

    與之相比,改革派這邊就是春光明媚了。他們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家老大憑藉着紅薯和解決杭州糧荒的功勞,上演王者歸來的一幕。

    爲獻上了紅薯的舒家請功時自然也是不遺餘力,只有舒家人的功勞落實了,範相公作爲發現並上奏之人才不至於被略過。

    朝堂上又是一片你來我往,趙禎捏了捏眉心,看着底下衆人的慷慨陳詞。

    紅薯?以前有過這件事嗎?

    一種奇怪的感覺悄然劃過心頭,但很快又消失。

    擡手壓下了下面的議論,趙禎開口道:“行了,衆卿無需再議,紅薯之事尚需查證。若此事爲真,實乃利國利民的大功一件,朕自是不惜賞賜,相信範卿不會在這樣的大事上信口開河。”

    君王表態了,大臣們自是不再多言,只是官家言語間對范仲淹的信任讓一些大臣暗暗皺了皺眉。

    有大臣出列正要再說些什麼,此時從門口匆匆跑進了一個內侍。這名內侍神色慌張,進殿後頭也不敢擡,一路沿着牆根小跑至殿前。

    找到張茂則後,湊在他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麼。

    張茂則從內侍進來就注意到了他,現在正是朝會,若無大事,宮中內侍是不敢隨意過來的。此刻聽到事情原委,哪裏還敢耽擱。

    “官家,小皇子那裏出事了。”

    趙禎聽後,臉色劇變,一下子就從龍椅上站了起來。

    當下也無心再管其它,甩下一句:“諸卿若還有其他事,可先由政事堂商議,朕還有事,先行退朝!”

    說罷,也不去管堂下衆人的反應,擡腳就走,腳步越來越快,及至後面已經變成了小跑。

    張茂則抱着浮塵,同樣面色凝重地跟在後面。

    官家自13歲登基至今已有15載了,身下卻始終沒個一兒半女,朝堂宗室早就蠢蠢欲動,勸誡官家過繼宗室子爲嗣的劄子都不知上了幾籮筐,只不過都被官家壓了下來。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皇長子,那卻也是個多病多災的,他都替官家發愁。

    一路暢通無阻的進入皇長子生母俞才人所居的景心閣,此時皇后等人早已接到了消息過來探望,見官家過來,紛紛行禮。

    眼見官家面色沉重,明擺着掛心皇長子的病情,倒也沒人沒眼色到想要在這個時候爭寵,行過禮後便都安靜如雞地站到了一旁。

    趙禎一路來到牀邊,小小的孩子面色蒼白地躺在寬大的牀榻上,若不仔細看幾乎發現不了他胸膛的起伏。

    俞才人已經伏在榻邊哭紅了雙眼,此時見趙禎走近,彷彿突然找到主心骨般,一下子就撲了過來。

    “官家,你一定要救救皇兒,他還這麼小,連話都不會說呢,怎麼就睜不開眼了呢?”

    母子連心,知道她心疼孩子,趙禎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太醫怎麼說?”問話時,聲音艱澀,顯然他現在心裏也不好受。

    這是他的獨子啊,身爲帝王,他今年都28了,才得了這麼一個獨苗苗,如今眼看着也不行了,他心裏如何能不痛?

    聽出了天子話音中強忍的哽咽,倒黴的太醫院院正顫顫巍巍擦了把額頭的冷汗。

    “回稟官家,大皇子是胎內不足,出生後本就比尋常嬰孩要弱上幾分。如今突感風寒又高熱不退,臣......盡力而爲。”

    如果可以,老院正此時恨不得也能“哇”的一聲哭出來。

    他這到底是造的什麼孽啊,皇家人身上的毛病一個比一個棘手,還都是他治不了的。再這樣下去,別說官家了,就連他自己都要不相信自己的醫術了。

    他彷彿已經看到了太醫院的金字招牌在自己手中搖搖欲墜的景象。

    “嗚......”

    老院正的話語一字不漏的被俞才人聽入耳中,她再也承受不住心中的煎熬,嗚咽一聲就暈了過去。

    趙禎一把將人扶住,安置在了榻上,吩咐宮人和太醫好生照料後,站起身,步履沉重地走出了景心閣。

    “官家。”

    曹皇后墊後,又對景心閣的宮人太醫敲打了一番後,剛走出景心閣大門,就看見了趙禎獨自在宮道上踱步的身影。

    看着這樣落寞的官家,她想着自己該說些什,纔剛開口,就被趙禎揮手打斷了。

    “皇后有事先去忙吧,朕自個兒走走。”

    說罷,轉身離開。

    他身後,曹皇后看着他的背影,臉上的擔憂逐漸消失,只餘一片漠然。

    “淺芳,你說官家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她身後,一個大宮女裝扮的女子輕聲安慰道:“娘娘想多了,皇長子身子弱,是俞才人胎裏沒養好,與娘娘何干?”

    聞言,曹皇后扯了扯脣角:“你說的沒錯,走吧,我們也該回宮了。”

    皇家沒有新鮮事,更何況是皇長子病重。

    消息傳到前朝,原先因爲皇長子的出生剛淡下去的立嗣風波再次被人掀了開來。

    官家年近而立,膝下僅有大皇子一人,眼見着大皇子也快不行了,若再無皇子,恐社稷難安啊。

    身爲諫議院大夫,向來以直言敢諫著稱的范增更是直接在朝會上就上奏官家請立宗室子爲嗣。

    渾然不顧上首君王已經陰沉到快要滴水的臉色,以及周圍衆同僚們彷彿看壯士般投向他的目光。

    “皇長子還沒嚥氣呢,你們就催着朕過繼宗室子,是覺得朕的皇長子沒救了是嗎?”

    此時的趙禎很憤怒,他簡直憤怒到想殺人,然而多年爲君的涵養還是讓他剋制了下來。

    “官家.....”范增見狀還想再諫,他知道官家現在心裏不好過,然而身爲大宋官家,又怎能因私廢公?

    他剛開口,卻有人比他更快。

    歐陽修眼見着好友又在作死了,當即上前一步搶過話題。

    “官家,紅薯之事,這幾天臣等已確認屬實。舒氏女發現並培育紅薯實乃大功一件,當賞,不知官家以爲如何?”

    眼見話題被轉移,趙禎深吸口氣,他現在實在不想再聽人提到有關立嗣的話題。

    當即從善如流道:“既如此,紅薯是舒家女發現並培育獻給朝廷的,舒家在此次杭州災荒中配合官府賑濟災民也有大功,朕自是不吝嘉獎。”

    “如此,便封舒氏女爲候吧,豐裕侯!”

    此言一出,滿殿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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