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3的防盜門跟我家的防盜門看起來差不多,聽起來就不是很厚,即使隔着這扇門,我還是很快就聽了出來,叫聲的來源,應該是一個上了歲數的男人。
蒼老,粗獷,連綿不絕,還…還挺有力量?
慘叫聲在持續,但聽着聽着卻給我聽迷茫了。
從這慘叫的音色聲線來說,我幾乎能腦補出一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形象,但如果是這種老人正在承受能讓他發出這種尖叫的傷害的話…他怎麼能持續叫這麼久?
而且喊了半天,一點降低音量的苗頭都沒有,彷彿越叫精神頭還越足了。
我深刻感覺,要是沒人捂他嘴的話,他能這麼叫一天…明天天亮了還能接着叫,嗓子都不帶啞的。
話說這門隔音這麼差,那之前樂樂和我在家做小遊戲時,萬一有人經過我家門前,她的叫聲豈不是也會被人清晰的聽了去?
這麼說…難道正在慘叫的這位大爺,他不是因爲正在承受某種傷害,感覺到痛苦才叫的,而是…
那我還是走吧,偷聽別人家這種聲音不禮貌。
終於在腦內把大爺的叫聲合理化後,我穩定心神,進了消防通道。
順着消防通道往上爬了半層樓,轉過樓梯彎,我擡頭一看,一扇緊閉的單扇木門映入眼簾。
爬到木門前,我扭動門把手用力一推,眼前豁然亮堂的同時,一股高空特有的氣流撲面而來,很清爽。
走出木門,我環視一圈才發現,這天台跟我原本想象的大不一樣。
這裏不是一個啥也沒有的平整房頂,恰恰相反,這裏的東西還挺多的。
地上並排着四個排氣通道口,通道頂端各自安裝着一個球狀的排氣風帽,風帽的葉片飛速的旋轉着,隨着旋轉,陣陣飯香從裏面傳了出來。
一出門左手邊還有個小樓梯,不高,不到一米五的樣子,樓梯盡頭是一個門上寫着‘機房重地閒人免進’的小房間。
這房間看起來不高也不大,但在那八個字的襯托下,我深刻感覺,一靠近它就會被電熟。
所以我趕忙挪開一些,視線也轉向了別處,於是我就看到了這樓頂最大的一個東西,一個儲水罐。
這儲水罐的外觀是不鏽鋼的,圓柱形,像個大水桶,很大,算上底下的架子的話,目測絕對超過了兩米高。罐身也很寬,直徑絕對超過了一米。
這儲水罐雖然大,很惹眼,但它出現在這裏,卻並沒讓我覺得多突兀。
熟悉濱海城的人都知道,這座城市雖然靠海,但因爲種種原因,常年處在乾旱狀態,郊區的許多地方甚至還經常停水,所以早就聽說,好多小區樓頂都會備這麼個玩意兒,以防萬一,可以應急嘛。
但仔細看了下後,我卻又覺得有點奇怪,這儲水罐…怎麼沒接管子?是要等小區突然停水時再臨時接嗎?
不知道,畢竟是第一次見這玩意兒,我也不太懂這東西的運作原理。
除了這東西外,樓頂好像就沒其他設施了,但爲了美觀,樓頂本身還高低錯落的建了一些裝飾牆,這就導致我看了一圈,愣是沒看到任何人的身影。
觀察了一下地形,我想了想,朝機房另一邊繞了過去。
一走到這一邊,我立刻就看到了金錯。
這邊算是東側,在樓頂邊緣,一米來高的東側圍擋牆和北側圍擋牆的交界處,一個壯碩的身影正端坐其上。
除了屁股坐在牆上,雙手撐在身體兩側外,他身體的其他部位都已經離開牆體,甚至離開樓體了。
兩條腿在外面懸空着,上半身前傾着,這姿勢,我現在過去給他一腳,他就直線下去了。
我一身冷汗的看着他這造型,小聲衝他喊道:“快下來吧!工頭答應給錢了!有事好商量!想想你的家人…”
我喊到這裏,金錯才緩緩轉過頭看向了我。
還是莫名傷感憐憫的眼神,這眼神更讓我覺得…他別是真被誰給傷透了心,真要跳樓吧?
不能不能,上次見他時他眼神也這樣,而且按物業老顧那意思,他肯定經常這麼玩兒。
“你找我?”
金錯衝我問了一句。
我說道:“啊,問你點事…要不你先下來咱再聊?”
金錯答道:“不用,我在這兒也能聽得見。”
我說:“我知道你聽得見,可你這樣,我心臟有點受不了,萬一我哪句說的不對了你一着急…是吧?那算你的算我的?”
金錯又看了看我,像是考慮了一下,才手上一用力,整個人彈射而起,‘砰’的一聲輕微悶響,穩穩的站在了樓頂地面上。
“呼…”我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誇讚道:“好身手,有這身手,何愁找不到好工作?”
我按早就想好的開頭,衝他說道:“昨天我刷小視頻,看到你了。”
金錯點點頭說:“我知道。”
“你知道?”我有些納悶,不知道他這三個字是針對的什麼。
他是知道我刷小視頻了?還是知道我刷的是哪段?還是知道我在哪段視頻裏看到他了?
金錯沒直接回答我,他再次轉身,走到牆邊,雙手撐牆,看向他剛纔就一直在看的方向,這才說道:“時代變了,但有些事情不該變,畢竟不管是哪個時代,負責規劃時代規則的生物,都是我們人類…我知道你來找我的原因,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答案,是的,那就是我答應給你的交代,對這結果,你還滿意嗎?”
聽起來金錯是在跟我說話,但看他說話時看的方向,我莫名覺得,他這話也是對他面前的虛空說的。
也許在他眼裏,那並不是虛空?
想了想,我還是問道:“我可以說不是很滿意嗎?”
金錯似乎對我這問題並不意外,我問完,他就反問道:“哪裏不滿意?”
我原本想說,我最希望的結果裏,起碼該有我親手暴揍王總這一項。
雖然王總現在這樣也挺慘,但沒親手對他做點什麼,我始終感覺差了點意思。
但轉念又一想,我就算說了又能怎麼樣?
當時事情發生時,金錯就不讓我動手打人,而他處理的結果裏,雖然王總身上臉上也有一些被他老婆撓出來的血痕,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暴力的成份了。
那現在我跟他說,我還是想打王總一頓出出氣,他就能聽我的了?能把王總抓來讓我打一頓?
不可能的。
想明白這一點,我乾脆不提這茬了,轉而說道:“其實也沒啥,那啥,你是怎麼做到的啊?視頻裏那王總挺配合的啊,讓嫖就嫖,讓被抓就被抓,你威脅他了?視頻裏其他人你是怎麼聯繫上的啊?沒少費勁吧?話說回來,這比直接打他一頓麻煩多了吧?錯哥,你爲什麼不讓我親手打他呢?”
金錯沉默幾秒鐘後說道:“既然答應你了,肯定就要做到,沒什麼麻不麻煩。至於不讓你親手打人…因爲你不該打,你打了,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呃…這話說的,怎麼這麼像警察?你這一身紋身的,怎麼看也跟警察這職業不挨着啊。
我想了想又問道:“是不是像你這樣特別能打的人,都…反而都不崇尚用武力解決問題啊?你這麼解決這事兒,就是爲了儘可能避開暴力成份嗎?”
金錯答道:“跟武力與否沒這麼大關係,只是…只是這件事本就應該這麼處理,那就得這麼處理。”
“‘本就應該’?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有點沒聽懂。
金錯想了想說:“你就當規則如此吧,按規則,這件事就該這麼處理,所以我就照規則做了。”
“規則?什麼規則?誰定的規則?是…是錯哥你的個人行事準則嗎?”
我問完,金錯搖搖頭說:“當然不是,我哪有那麼大的權力?你就當…就當是咱們平安裏的規則吧,你既然已經是平安裏的住戶了,而且這件事又發生在平安裏,那自然該按平安裏的規則來處理,這麼解釋,你明白了嗎?”
我也搖搖頭說:“不明白,按您這意思,咱小區還自有一套自己的規則系統?那咱小區這規則不能只有這一條吧?具體都有啥內容?有個規則手冊之類的可以供我學習的嗎?有的話我可得好好看看,別哪天我一不小心犯了規則可不好了…”
金錯解釋道:“倒也沒有這麼正式…無非就是大家在一起生活久了,自然而然的衍生出一些約定俗成的行事習慣,就像有的地方結婚要喫餃子,有的地方白事才喫餃子,這些習俗,最早可能只是出於一些人的習慣,這習慣堅持的久了,堅持的人多了,就成了習俗;習俗堅持的久了,就成了必須遵守的規則。這規則不像法律,沒有白紙黑字的明文法典,而且也不是說完全不能變,甚至爲了適應時代的變化,也一直在潛移默化的變化着,但身在這規矩中的人,會一直遵守這規矩,你住進了這裏,自然也相當於進入了這規則範圍,算是…入鄉隨俗吧。”
我有點明白了,但還是問道:“那這‘規則’的基礎什麼啊?或者說,是什麼標準啊?”
金錯給了我一個意外卻又不是很意外的答案:“公平…我們只希望,一切都儘可能的公平。”
我點點頭,問出了我今天真正想問的問題:“那,按這規則…我女朋友會被怎麼處理啊?她現在人在哪裏啊?”
金錯微微一愣,說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