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相視而笑之後，年輕道人露出一副浮誇的表情，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捶胸頓足大喊大叫。
“完了完了……”
陳夜愣了半晌，此時才知道，他好像對這位徐道友的演技，過分抱有期待了，硬着頭皮問道：“徐道友怎麼了？”
“我突然想起來，在離開我們家道觀的時候，忘記給我師傅那頭毛驢放草料了！我師尊要是回來看到這一幕，非得把我宰了……不行不行，貧道要先回去一趟纔行。”
陳夜扯扯嘴角，這什麼藉口？
“那同行之事？”
“罷了罷了，我那師尊凶神惡煞，貧道實在是不敢冒險，陳道友，雖然很抱歉，但是也只能就此別過了……”
說完，也不管陳夜如何，火急火燎就往着北方城門跑去，臨消失在人海之前，還沒有忘記朝着陳夜神祕一笑。
陳夜一頓拍額。
魚三月看向陳夜，雖然還是帶着笑，但是陳夜怎麼看都覺得那股子笑容，有些滲人。
“公子，三月不太懂哎，乾柴烈火是什麼意思？”
“魚姑娘喜歡喫什麼？”
“你先回答我，什麼是乾柴烈火。”
“那家糕點看着不錯，我請你喫？”
“陳公子？”
“桂花糕吧……”
魚三月索性不說話，冷冷看着陳夜。
被盯得受不了了，陳夜嘆口氣，解釋道：“我這朋友嘴巴大，若是讓他跟着，指不定待會會說些什麼，所以……”
魚三月突然一笑：“三月其實可以跟陳公子乾柴烈火哦。”
“咳咳……”
陳夜一口氣沒順過去，嗆了兩口，“三月姑娘初來蜉蝣洲，定然沒有嘗過人族的糕點吧，我聽說閨中的小姐最喜歡這些甜點，機會難得，不妨來試試。”
“全憑公子做主，三月都可以的。”
陳夜遂幫魚三月買了些糕點。
蜉蝣洲長年是有雪的。
雖然所謂的雪，說是雪，其實是很細碎的冰屑，由空氣中極少的水分凝結而成撒在空中。
約莫是因爲常見的緣故，沒有什麼人在意這些雪。
兩人無言走在西堯街巷之間，陳夜有些緊張，有些失神。
魚三月並肩走在陳夜身旁，手上拿着糕點，時不時捻起一塊放入嘴裏，這時候便會眉眼舒展，眼眸中露出絲絲甜蜜笑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魚三月那句喜歡，說實話，短短几日的時間，陳夜就變得不知道如何面對這個少女了。
魚三月喫完那幾塊糕點後。
睫毛輕眨，視線落在陳夜身上。
“陳公子打算什麼時候進京。”
陳夜哦一聲，仰起頭又在腦海裏過了一遍魚三月的問題，這才拉回飄忽的心神，“本來打算今日出發的。”
“那爲什麼……哦……是因爲我。”
魚三月停下腳步，“陳公子儘管按照自己的行程去走。”
陳夜點了點頭，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樣，然後抓着一個路人問了幾句，便帶着魚三月去了南邊。
是一個規模不大的集市。
當然比不上山上的坊市，這裏售賣的東西，多是大夏商人，將中原的物件跋山涉水運來邊境，原本在中原稀鬆平常的東西，來了邊陲就變得格外珍貴。然後從邊境將一些特產帶回中原，如此往來，便是這些商人一生的事業了。
陳夜腳步停在售賣車馬的攤子上。
二話不說買了幾隻有妖獸血脈的馬匹，然後置辦了一輛已經是此地規格最高的馬車，魚三月欲言又止，不過最後也沒有說話，由陳夜自己充當馬伕，動身北上。
陳夜道：“我一般用跑的。”
“那爲何今日……”
魚三月沒有說完這句話，因爲她差不多知道答案了。
“又是因爲我？”
陳夜撓撓頭，“不好意思啊，魚姑娘，我這人出門向來不習慣帶什麼代步法寶，我這些粗人無所謂，但是魚姑娘你是姑娘家，這樣跑過去的話，好像不太好。”
“可惜西堯城裏也沒有什麼法寶售賣，魚姑娘只能將就一下了，應該不用太久，個把月就能到京。”
魚三月呆住許久。
“陳公子不妨問一下我帶沒帶？”
陳夜睜大眼睛，一副後知後覺的模樣。
魚三月低頭笑起來。
實在是現在的陳夜，跟她認知裏的陳夜，完完全全不一樣，儼然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若非是她這一族的天賦告訴她，眼前這個人就是陳夜無疑，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人了。
她倒是沒有想到，私下的陳夜會是這樣的人。
出乎意料地溫柔，
嗯……就是關心別人的時候，有點笨拙。
話也不算很多，大多數是沉默。
偶爾會臉紅。
“行了，把它們放生吧，我出來的時候，帶了一艘靈舟，品秩不算很高，只是靈寶，但是速度會快不少。”
說着，魚三月擡手放出一艘約莫兩丈長，半丈寬的白玉小舟，在黑暗中閃着熒光。
兩人遂換乘靈舟。
陳夜仍舊像在馬車上時，盤坐在靈舟的前端，背對着魚三月，飛出好遠都沒有任何言語。
陳夜沒有回頭，不敢回頭。
自從在那條巷子裏和徐玄眞算了一番命之後，陳夜總能感覺到自己好像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在看到魚三月之後，這種臉紅心跳的感覺便愈發濃郁，甚至已經影響到了心境。
這種感覺，不同尋常。
但是出於什麼原因，陳夜卻不是很清楚。
也許是有風掠過鼻尖的那刻……
恰好看到那個美麗女子的那抹笑容？
是心動嗎？
“陳公子會幫我的吧？”
背後傳來魚三月的聲音。
陳夜的腦海之中，卻浮現那時那刻的對望。
一張臉龐逐漸在他的記憶裏變得清晰起來，陳夜吸了口氣，沉聲道：“魚姑娘方便告訴我，你要找的是什麼東西麼？”
背後的少女逐漸無聲。
陳夜又問：“會引起你我兩族的爭端麼？”
“不會。”
“好，我幫你。”
陳夜突然站起身來，眼眸露出某種光芒。
他緩緩轉過身來，直直盯着魚三月的眼眸。
他腦海之中的臉龐，前所未有地清晰。
陳夜很認真說道：
“此事我會盡力去幫你，不需要報酬。”
魚三月沉默許久。
“爲什麼？”
陳夜仰起頭，露出笑容。
“三月姑娘應該找一個自己真心喜歡的人。”
這一刻的陳夜，眸光落在遠端暗沉雲海。
少年覺得。
那樣的雲海，該有一席紅衣。
該有馬尾飄飄，該有劍光。
陳夜眼眸裏出現一種魚三月從未在陳夜身上見過的光芒，它很明亮，卻不刺眼，就像是書上寫的，星辰落入人間時的那樣柔和。
那一刻魚三月便明白了。
眼前人的眼眸裏，有另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