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裏,謝楷方纔恍然大悟:“金陵黃家、黃紹圃、黃幸!怪道章懷英動不動地總要往尚書府裏去!我一向以爲都是爲着黃雁西黃先生的緣故,竟不知道他原就是一家的骨肉,黃府的太夫人,就是他至親的姑祖母,還把他當作了攀附之徒!”
謝楷一邊說,一邊就想到先頭自己對章回幾番勸導,其中不乏性子起時言辭激烈尖刻的,一時不禁額頭涔涔汗下。一會兒又想到自己向他勸導時,章回雖每次都幾句話含糊帶過,多多少少的露過一些口風,自己聽在耳裏,也明明都有過異樣感覺,但究竟一次都未曾深究,不禁越發懊惱自責起來。
顧衝看謝楷臉色變化,就猜到他是在想章回之事。想來他們在書院裏同學了有三年多、搭頭四年,章回未必就能瞞得盡嚴,書院裏同學隱約猜度出他身份的也多,偏謝楷就真心大意、將破綻痕跡錯過,忍不住心裏感慨。只是眼前多說、多想,卻也再都無益。於是咳嗽一聲,接了自己前面話頭道:“說到太夫人生的第二胎,便是現章府上的長房大老爺,章霈章伯源。娶的是曾任國子監祭酒的李淨李老大人家的小姐,共生了四個兒子:長子章望,字仰之,便是你那同學章回章懷英之父。次子、三子卻是同胎而生,那較長的章朔最是少年才俊,文采非凡,可惜在十八歲上落水死了——也可見才華天妒,不能輝耀世人;與他同胎降生的章曜詩文雖也不錯,到底不如其兄。後面又有章畢,也是李氏所出,長房中居於最末。”
謝楷一一記了,突然想起一事,便問:“先前父親帶去過李守忠家,記得先頭他做的也是國子監祭酒,與這李大太太可是一家麼?”
顧衝搖頭,道:“這卻不是。這李淨家祖籍江南,是常州自唐五代以來,幾百年來都數得着的世家。那李守忠祖上還是從世祖時候起來的,不過幕客僚屬的出身,在金陵至多止三、四代光景。且李守忠也只是他一人立得高些,族中其餘不過七、八品的小官司隸,與這李淨家裏是萬不能混到一起去的。”
謝楷應了,又問:“章家其他幾房怎樣?”
顧衝答說:“其他幾房麼,二房老爺章霂章仲涵,娶的是京城世勳陳侯家的女兒,生了兩個兒子,長的叫章魁,少的叫章鬥,也都有舉人功名。章霂脾性最是懶散疏曠,不愛爲雜事操心,故此章魁成年後,房裏就多是他在主事。再說這章府的三房,其實並非三房,卻是一位小姐。只因她出生時有高人批過命數,說必定要照男兒教養才得存活,便與兄弟排名,直到行笄禮時方重新換過。據說也是一位詩書翰墨上極通的才女,十七歲時嫁與姑蘇林侯家獨子,當年十里紅妝,竟比大姑奶奶出閣還要炫耀煊赫。不想不上七、八年,朝廷上黃、林兩家就爲儲君帝嗣反目爭鋒。到西鶴墅案發,更鬧到不死不休的結局。虧是章家這邊極力斡旋,說動朝中元老,甚至有說還累到榮公親筆上書的,纔有黃家的免死流放。而這邊林家也是損筋動骨,傷了元氣,更傷了親戚情分。那二姑奶奶爲姐妹傷心,不到三十歲就鬱郁而亡,林姑老爺也只熬到四十來歲——真真是造化難測,可憐、可悲、可嘆啊!”
顧衝說到西鶴墅案,原也正黯然。突然聽到謝楷此問,卻是把那些悲愁憂鬱給揮去。一時振作了精神,答道:“你問這個,自然是有的。說起來也大大有名,就是而今的揚州巡鹽御史,前科探花林如海了。也是少年高第,入翰林,出學士,一直做到鹽政這般第一等要緊的位置,當真是帝王股肱、天子信臣。”說話間,臉上不自覺就露出幾分羨色來。
謝楷卻不曾見他臉色,只聽到林如海履歷就不由地說:“聽起來倒跟舅父有些相像,只是舅父執意爲外祖母守孝,纔有了差別。”
顧衝聞言,不禁一怔。但細看謝楷臉色,卻顯是少年人隨口之言。這邊鬆了口氣,不免說:“你倒是擡舉我。林如海才學遠在我之上,治政理事也比我能幹得多。”見謝楷一聽,就現出不服、要替自己辯駁的模樣,一時倒又忍不住露出笑來。於是說道:“你護着舅舅,我自然領你的情。只是雖然護短,實在的事情就在眼前,旁的不說,只看我二人年齡,林如海比我小了有十歲,就知道哪個更出色了——不過,這些到底都是岔出去的話:章家的二姑奶奶雖嫁與林家,但那林如海爲着父輩間糾葛,這些年倒極少聽說與章家外祖這邊的親戚往來。雖然章仰之是他嫡親的表兄弟,這回壽辰,你往他家去時也一多半不能遇上。倒還是記着他自家的人名要緊。”
謝楷這纔回神,點頭應了。顧衝又繼續道:“章家四房章霑章季泠,娶的也是本地望族,明帝朝狀元惲青巖的孫女;生有一個兒子章軫。最末又有一個極小的姊妹,因太夫人不捨其遠嫁,便於本地縉紳中選了一戶,姓袁,同是累代讀書的人家,現又經營着兩爿書肆,專司藏書刻印事的。——這些便是榮公的子孫了:你只記住他皆入泮中舉,以學生晚輩身份見禮即可。而若再往下,便是章回一輩,雖年紀各有高低,然而禮數上左右無妨的。”
謝楷聽了,一一應下;又將顧衝先頭說的人物姓名,撿最要緊的依着血脈線索說了一遍,竟然一點兒都不錯。顧衝見他應答恭肅,把握緊要,心中欣喜,也覺一塊石頭落下,遂溫言道:“其實章家門風極好,謙和守禮,絕無尋常腐儒庸酸之氣,也非是那等狂桀狷介之人。尤其章望章仰之,博學厚道,最有祖上之風,亦是我知交莫逆。章回是他獨子,經他一手教導而成:見其子乃知其父,你既能與章回爲友,便也能想見其爲人。此去章府拜壽,一則全以禮數,二則親近賢德長者。若能得他指點一二,更怕是能終生皆受其益。”
謝楷於是行禮拜謝,道:“總都是舅父的成全。”
這廂舅甥敘談正密,全不覺屋外辰光飛逝,日頭西垂。一時有範氏打發了管事僕婦上來問晚飯,兩人這才猛然驚醒,卻是相視而笑。顧衝便叫謝楷留在正房,同他夫婦一起用飯。飯畢,又喫茶閒坐,小敘幾句。謝楷在旁度他夫婦二人神情,便藉口告辭。範氏又再三叮囑了跟隨他的人,叫千萬好生伺候,這才讓他回東廊下住房裏去了。
這邊顧衝夫婦兩個自轉回正房,換了衣服,又打發了伺候的丫鬟僕婦們一齊出屋。顧衝就在榻上坐着,呆呆的出神。範氏在旁邊看了半晌,見他始終不動,這才捱上榻來,湊近了說話。
卻說這顧衝夫婦到底說的什麼,謝楷這頭又究竟爲的何故自南京跑到常州,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有話要說: 咕嚕嚕,於是這一回顧文凌演說文昭公府終於完結!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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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府的家世基本上全部交代,嗯,文章作爲背景的關鍵大事也都埋好了伏筆。以後慢慢抽中……